捨祂其誰

--訪周美德

文\蔡樵築


從小就背負著殺人兇手之女的罪名,
並有著自虐傾向,
在一切都看為絕望時,
她竟選擇了……

我的身世

在我五歲的那一年,母親就帶著我嫁給了我的繼父;因為我生身父親是個殺 人兇手!

我的生父在四十三年前就已是個上校,不僅英文、俄文好,也是當年聯勤總 部的外語編譯人員訓練班的副主任。除此,他也是國家射擊選手及業餘拳擊手, 而且,平劇還唱得相當不錯!

我父親雖是一位孝子,但總是弄不好家中的婆媳問題,加上,我祖母那一代 的人規矩又多又大,因此常夾在婆媳問題相當嚴重的縫隙裡,日積月累的結果, 也造成和我母親相處中有著解不開的衝突與裂縫!在此同時,他卻跟當時的國劇 名伶交往密切,不僅常去捧場,而且總是弄到月出深更才回家,因此,問題更多 得剪不斷理還亂。我想,在我父母親的婚姻裡,最悲慘的要算是婚姻暴力吧!

在我即將出世的時候,我的父母親又不知道是為了哪樁事而吵架,父親竟氣 憤地拿起了熨斗砸我母親的肚子,結果羊水早破,送醫急救後,我居然在羊水破 了之後的第十一天才出生,原來醫生還判定我可能有腦缺氧的問題,但我卻奇蹟 似的既健康又完全!可是,我父母間最激烈、最駭人聽聞的戰爭,卻正在風雨飄 搖中漸漸醞釀著!

民國四十四年的四月四日,與我父親感情不錯的那位國劇名伶,嫁給了當時 的一位國大代表,這是我後來一直以為,有可能造成我往後一段悲慘歲月的導火 線!同年的四月十四日,也就是那位國劇名伶結婚後的第十天,才七個月大的我 ,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在未來的日子裡,不但沒有生父的疼愛,而且還得背負 一個殺人兇手之女的原罪寄人籬下!

那天我父母的爭吵,來得突然又具震撼力,唇槍舌箭、你來我往的弄得不可 開交,三言兩語後竟開始動起手來;當時雖是戒嚴時期,但因為我父親既是軍官 又是射擊選手,所以就有一把配製手槍;然而沒想到的是,他竟在盛怒又心情混 亂、激動之下,拿起了槍就對著我母親大腿開了兩槍;這兩槍不僅打碎了他的婚 姻,也打碎了我僅有的童年!

我父親是高級官員,我母親又是中將女兒,因此,這個新聞在當時可說是相 當的轟動,甚至某些報紙還連刊二十一天之久;總之,至此以後,每個人就都認 為我會是個上樑不正下樑歪、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兇手女兒。記得當時我母親為了 保護我,不讓我身分曝光,並使我改從母姓,後來,母親改嫁給了繼父後,我也 就改從繼父的姓。

我的童年

事情發生後,我們不論搬家搬到哪裡,總是未到先轟動,左鄰右舍是無人不 知無人不曉,我母親再嫁的丈夫所娶的女人就是鬧過大新聞的「大」人物;人們 像似觀看落戲後的主角們一樣,七嘴八舌地在背後指指點點。鄰居小孩更是指著 我叫罵,都認為有兩個父親的孩子,就是雜種、拖油瓶!

我不明白他們所說的是什麼,只能一愣愣地瞧著他們,當我拉著母親的衣角 問拖油瓶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我母親為要對我解釋繼父對我有多麼大的恩德,因 此她對我說,拖油瓶就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東西;然而,這卻造成我一直無法接 受自己的事實,甚至認為自己是個見不得人的孩子;不管什麼原因,我都必須將 自己隱藏起來,至此以後,我對自己的形象就特別的糟糕和扭曲。而當我懂事之 後,發現一個人不能活得光明磊落、坦然無懼的時候,是件很壓抑、痛苦的事!

打從我五歲跟著繼父住在一起後,就一直活在繼父威嚴而冷酷的陰影中,我 相當的怕他,或許也是這樣的緣故,更造成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加上他的脾氣 本就不好,對我說話總是又吼又叫,就更讓我無法親近他、認識他!可是,在社 會上他卻是個很有成就的人,就連他過世時,總統都還頒發旌忠狀給他;因此對 家對國對黨甚或是部下,他都是一個很好的人;只是面對我時,他就是沒辦法平 心靜氣的接納我!

孩子的反應是直接、真實的,誰對我好、對我友善,我就親近誰;反之,誰 對我兇又沒個好臉色看時,我就怕誰、抗拒誰,何況,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他總 是動不動地就罵我是豬腦筋、賤骨頭。

我的惡夢

我繼父四十三歲時,妹妹才出生,後來也沒再生,所以我繼父更加疼愛這個 唯一的寶貝女兒,我想在我繼父心中,妹妹就如他的獨生女一樣;他視妹妹為掌 上明珠,卻對我極為厭惡!但他和母親卻又常常告訴我說,他們對我和妹妹是一 樣的,可是我的感受卻是絕對的不一樣;因為,我可以清楚而敏銳地看見,繼父 每次見到我時所流露出的嫌惡眼神;可是一旦換成妹妹時,和靄親切的笑容卻是 毫不掩藏地掛在臉上,像似所有的疲累都無形中消失了一般。因此,我對愛和關 心的價值觀,都在父母謬誤的表達中完全扭曲了。

對我,他們心口不一的方式及表達,給了我很大的傷害,使我成長過程中, 充滿了不正常的自虐傾向!說起來有些可悲,但卻真實的差些讓我走向生命的盡 頭!

我想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喜歡跟對自己不友善的人相處吧!而我卻相反地極盡 所能討好、巴結對方,因為,當我繼父用冷酷、嚴峻的眼色看著我並告訴我他是 愛我的人時,我就認定自己必須要曲意承歡,竭盡討好之能事,好博得繼父或是 朋友的笑容及感情!因此,我不論是對朋友對同學,或是出到社會對上司對同事 ,哪個最常給我臉色看的人,我愈是極盡所能地用盡心機接近他們、討好他們!

或許在這樣極沒有安全感的環境中太久了,促使我相當依賴母親,不僅害怕 母親將我獨自一人與繼父相處,更是擔心有一天母親將我拋下死了,那更是我所 不能面對的恐懼!因此,我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很不正常,我愈是依賴她, 她對我的佔有慾和控制慾也相對地加強;更糟的是,她一直在我身上見到我生父 的影子,所以就常常說我像兇手,不管我或哭或笑,只要我一言一舉,有讓她不 高興的地方,她就會對著我說,我是繼承父志來索她命的,父親沒將她害死,我 就接著要來害死她!我們母女兩人都將彼此沉重的壓抑著,一聲大氣不敢喘也放 不下。

我的失落

事實上,早在我九歲時就去教會也受過洗了,但或許是我當時的年紀太小, 所以信得並不認真;另一方面,牧師常說上帝就像我們的父親一樣的比喻,讓我 根本無法產生半點共鳴,一個父親是兇手,一個卻又是那麼兇的繼父,說什麼我 也不懂上帝到底是怎樣地愛著我、為我釘死在十字架上!

心理學大師馬斯洛曾說:「一個人必須在被愛、被接納,有安全感的情況下 ,他的求知慾才會開展!」但我偏偏就缺乏馬斯洛所說被愛、被接納及安全感這 三樣東西,所以,我在這種情況下,不僅求知慾不開展,至於自我完成、自我實 現都是無法實現的夢想。

求知慾不強,功課自然不會好到哪去,初中就留級一年,上了高中又留級一 年,考大學時,也名落孫山了,像我這樣輝煌的成績,看在我繼父眼中就更有話 說了。這情形,好像是我用自己的愚昧來襯托妹妹的智慧,用自己的卑賤來襯托 妹妹的高貴一樣;但最讓我難過的是繼父常罵我是「劣根性」,意思就是說,我 出自的根源不好,所以我做什麼都不會好;而妹妹出自的根源好,所以才能十分 優秀;因此,我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原是其來有自的!

這樣的家庭,確實給了我很大的壓力,所以我總是往外跑,直覺上跟同學們 在一起比較快樂,在同學中,也比較沒有差異!可是因我沒有太多的安全感,所 以,見有朋友對我特別的好,我就會緊抓住不放,直到對方透不過氣要離開我為 止!而當我發覺我的好朋友最後仍會離我而去時,我在情感上的不安全感,也就 更加嚴重了!在功課不好,朋友也離我而去的情況下,我開始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也毫無盼望,我厭惡自己,並痛恨自己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

我的信仰

其實,除了繼父對我過度兇暴及母親對我過度的控制以外,我與妹妹的感情 還算是最好的,何況母親對我一直是耳提面命,說繼父是位多麼偉大又多了不起 的人;但也許我母親是一番好意,為要我好好愛我繼父跟妹妹,然而卻造成我更 嚴重的自卑感。讓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既不堪又不值的人,天下之大,我還能在 這家中佔有一席之地,不論人家是如何的對待自己,卻都是繼父的大恩大德。所 以,從小我就不知道什麼叫公平、人權和自由平等,這對我而言都是毫無概念的。

但我很感謝上帝的是,祂給了我一個很幽默愛笑的個性,讓我很容易看見一 件事它好笑的一面;我不知道是一種自衛機轉,因為生活很苦必須用此心態來對 抗這樣的環境,還是真因著上帝的憐憫,使我能夠在痛苦中還能保持著幽默開朗 的性格!其實當我面對家人時,情緒都是起起伏伏的,當家中一切風平浪靜時, 我就會很快樂,但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壓力過大時,我也有承受不了的情形; 所以我才會在初中及高中前後兩次自殺!厭世的心態加上父母親不斷對自己的責 難,生不如死的勇氣既在一瞬間暴發出來,周圍都成為灰暗,一切我都不以為會 再有「開始」的機會!第一次因割腕不深沒有死成;第二次,真是鐵了心拿了必 安注橇開灌子要服下,但沒想到,我這才發現它竟成氣體般在空中旋了一圈後散 去了,到此我仍是沒死成!我很感謝上帝對我無微不至的看顧及保守,不僅讓我 出死入生,還幫助我重新尋回失落已久的自己!

總之,當我經歷過幾次友情挫折,發現跟我再好的朋友都會變,且說變就變 的時候,我真是感到深切的痛苦,但也因著友情上的挫折,才又讓我認真的回到 上帝面前,用心地尋求祂!並開始固定教會生活,不但靈性像似突然開竅一般地 無往不利,且還進展神速!

但是我仍是對上帝像父親的說法,調整了相當長的時間,雖然我重新回到上 帝的面前,我還是作了一個很辛苦的基督徒,因為我每天都過著很緊張的生活, 深怕上帝是不是又不高興了,在我的感覺中,祂就像隨時拿著一根棍子等著懲罰 我的上帝,我不太能夠體會到,出自上帝的那種無微不至的愛。我仍是將父親的 形象投射在上帝的身上,所以我作基督徒作得比別人都要累!

慢慢的,上帝親自地調整我對祂的看法,當我覺得上帝會嚴懲我卻沒有嚴懲 我的時候,或許多次,在我感到痛苦無助、有什麼需要,祂都會為我預備的時候 ;我開始對上帝的看法改變了,也逐漸體會到真「愛」是什麼了!過去我一直覺 得,討好不成就挨罵挨打,所以我對上帝的看法也如出一轍,但當我用心進入到 聖經的話語裡,並在我急需要幫助的時候,安慰的話語會如甘霖般的滋潤我時, 我就深深知道,不僅聖經是活的,啟示聖經的那一位上帝,更是真實的又真又活 ;就像跟我的生命氣息是血脈相通的一樣。我經歷過一而再再而三的長期調整, 以至到今天,我終於能夠很自在、很安心很有安全感的來依靠上帝!

信了基督以後,我與母親之間的關係就變得輕鬆自在許多,因為我越來越能 用上帝的眼光來看自己看身旁的每一個人,我知道我在上帝眼中的價值、祂看我 為寶、祂愛我,這樣的受重視,是我從小到大不曾有過的,然而上帝卻是那樣豐 豐富富地賜給了我,讓我知道,我不是一無所有,我更不是別人不喜歡的拖油瓶 !所以,當我意識到自己在上帝眼中是何等尊貴人的時候,我便能坦然無懼地與 任何人相處,且能相處得融恰!

基督信仰是我這輩子,選擇最最正確的一條路,上帝領我找回自信找到愛, 讓我開始感到被受肯定與讚美,使我心中只有愛而沒有恨,祂讓我如今不僅用廣 播在空中傳送祂的福音,讓我在文字領域上有所擴展更讓我一年有三、四百場的 演講與證道,且被封立成為終身牧師,為祂的國度增添新兵,如此神奇的變化, 又捨祂(上帝)其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