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那個命

台大 GM 1999






習慣了。
跨進1990以後,只要本人支持誰,誰就倒楣了。

1990世界盃足球賽,本人支持的阿根廷,在冠軍賽最後關頭輸
給德國。

1991到1993是芝加哥公牛隊第一個三連霸。

本人是徹徹底底的Anti-Bulls(反公牛),因為這個隊伍裡面
有一個不是人的東西,叫做麥克喬登,即人稱的Michael Giordano
。太強的東西,不屬於人類,因為平凡人做不到,只能看它表演。
所以只要誰跟公牛爭冠軍,本人就一定支持。剛好,1991是湖人王
朝邁向三連霸目標的一年,本人等著看愛滋強森(Magic Johnson)
拿下冠軍戒指,送給賈霸(Jabaar)做退休禮物。當時強森還未公
開已得愛滋的事實,只是很少上場。至今仍懷念魔術師約翰遜(對
岸匪區的翻法)瞧左邊傳右邊的雜耍妙傳;不過喬登終究如願,用
非人的能力拿去冠軍。隔年,強森愛滋告別球壇,湖人跌入深淵期
,直到近年買到只有身材不會投籃的歐尼爾(O'Neal),才漸有起
色。

1992,國三。都要聯考了,還是瘋狂關心賽況,也一樣瘋狂反
公牛。Drexler (外號飛翔人)成為本人新偶像,連帶地打球都自
以為是飛翔人(Flyman),結果同學打球時就叫我「蒼蠅人」(也
是Flyman....)。喬登依舊得逞,此後拓荒者隊(1992公牛的對手
)一蹶不振,直到今年1999才再打出好成績。

1993,是本人第一次體驗蹺課看球賽的快感。當年建中福利社
是蹺課觀賽的大本營,但嫌人多,索性跑去負責管理蒸便當老伯伯
的房間看球。他常常不在,我就和兩三個同學坐在他的床上看。他
回來了,就陪我們一起在床上看。這時候,反公牛是會遭到圍毆的
,因為大家都狂迷Giordano,當它是神。有一場比賽,同學搬來電
視,放在教室後面。上課上到一半,竟傳來歡呼聲。回頭一看,大
夥兒看球看成一團。不斷傳來「公牛還落後XX分」、「公牛領先YY
分」的耳語。這年的冠軍系列賽是籃球史上的一次經典,由所謂的
飛人(非人?)喬登率領公牛隊對決當年火力最恐怖、最會得分的
太陽隊,當時的Barkley, Kevin Johnson, Dan Majerlie, Danny
Ainge 處在顛峰時期,公牛隊的Scottie PierreCardin(一般譯做
皮朋)也瘋狂成熟。如痴如醉地看球,公牛隊仍舊奪冠。當年的最
後一場球永遠會名垂千古----由一個看似不起眼的三分射手投進逆
轉的三分球,終結比賽。這一年之後太陽隊也一蹶不振,退休的退
休,轉隊的轉隊,直到現在仍載浮載沈。公牛在那一年以後也跌了
下去,因為飛人打棒球去了。直到1995喬登歸隊,96年又創另一波
高峰。



日後的經驗都證明本人是十足的煞星。網球的阿格西(Agassi)
在被本人支持之後,就走進運動生命的最低潮。同時間,山普拉斯
(Pete Sampras)是個永遠打不倒的巨人,所有的網球選手都沒有
他那種連贏球賽的命。這兩年本人淡出對網球的關注,阿先生卻奇
蹟式地重回世界第一。

看桌球和羽毛球,最想看到的就是中國匪被人打敗。可是偏偏
這兩個運動項目是匪人的天下,每一次看球都只能加深對匪的痛恨
。那種就是打不敗她(他)們的賽況,常讓本人為之氣結。

1994以後本人更多機會看到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轉播。除了
1995唯一的一次例外讓勇士隊拿冠軍,每一年都是看著這支球隊打
進季後賽,打進冠軍賽,然後像小學生打棒球一樣,被人痛宰。其
中這個球隊不乏創下一些可恥的記錄(例如1996冠軍賽在對手的球
場勝兩場,回自己球場以後竟連輸三場;最後到紐約再輸一場,以
2:4回家吃自己,創下令人無法相信的歷史記錄)。今年的冠軍賽
,很像一群不會打球的人在胡鬧。

1996到1998是公牛隊第二次的三連霸。1996的超音速隊在總冠
軍賽根本不堪一擊,而這年輸了之後,這支隊伍也沒有再一次可以
比擬的高峰了。1997和1998的戲碼相同,都是公牛隊對爵士隊。這
兩年的看球經驗,使我在打球的觀念有瘋狂的大躍進。以前沒多少
機會看爵士隊打球,不知道籃球戰術是可以那麼基本,那麼簡單,
又那麼實在。Malone和Stockton的合作讓我從此以後不會打個人式
的比賽,只會打合作團隊的籃球。如果打球時的隊友是那種不會彼
此幫忙製造機會,只想用漂亮動作得分的,就會很痛苦,連跑位都
不知該怎麼跑了。

1997和1998兩年,與其說是靠喬登贏球,不如說是靠號稱大公
無私的裁判讓公牛隊贏球的。當中的問題球和不公判決滿地都是,
但是命就是命。沒有那種命的人,就是拿不到冠軍戒指,也看不到
支持的球隊贏球。1997的最後一場本人站在運動用品店門口看電視
轉播,在滿堆支持公牛的球迷當中眼睜睜看著皮朋抓著籃框卻沒被
判犯規,最終公牛拿下冠軍。1998年在家裡聽廣播,又親耳聽著公
牛踏平鹽湖城,又再次封王。這兩年已經是爵士隊最有可能打敗公
牛隊的機會了(其他隊伍根本沒有實力可以打倒他們,除了溜馬隊
之外),連續兩年的失敗,機會不再第三次光顧。1999,爵士隊連
冠軍賽都沒有打進去。1998球季結束後,非人喬登正式宣佈退休,
玩小白球去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有機會狠狠地為我打敗喬登
了。今年,公牛戰績一洩千里。

1999在爵士隊被淘汰之後,就完全沒有支持的球隊了。勉強找
一個讓自己繼續看球的動力,就支持最平凡又偉大的新人Tim Duncan
吧。所以今年愛屋及鳥,算是支持馬刺隊,得了一次冠軍,勉強算
是不被本人霉氣影響的球隊。


但是,真正叫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是1994年的世界盃
足球賽!

如果你看過當年義大利隊的10號前鋒Roberto Baggio(此
人和Robert楊伯威並無任何關係),你會愛上足球。當年的預
賽義大利隊打得很爛,被轟得體無完膚,被譽為偷溜進複賽的
傢伙。Baggio是1993的歐洲足球先生,在預賽裡面像隻隱形人
,因腳傷的緣故,完全沒有發揮,好像沒上場一樣。

可是到了複賽,是16支球隊進行的淘汰賽。獲勝的八支隊
伍繼續晉級相互對決,直拼到四支隊伍、兩支隊伍,然後打冠
軍賽。你無法相信足球先生在這時發揮了無比的價值。由於是
在美國比賽,本人必須熬那種深夜的時間來看球。但就在每一
個微涼的夏夜和清晨,看著巴吉歐先生頻頻在緊要關頭吃下分
數。對西班牙的那一場,就見他突然一個人向前衝刺,進行反
快攻,閃過守門員,輕鬆又寫意地送進致勝的一球。對決保加
利亞的準決賽,也是關鍵性的演出,讓義大利對打進最後的決
賽。那一年另一支打進冠軍的隊伍,是巴西。

1994的巴西是十足的冠軍相。兩支箭頭Romario和 Bebeto
破壞力十足,中場和後衛儼然一堵銅牆鐵壁,兼具快速反擊的
功能。只能用「怪物」來形容這支球隊。

1994年的冠軍賽這場比賽最值得一書的,不是正規賽的90
分鐘,因為在90分鐘裡面兩隊都沒得分。延長賽的30分鐘,兩
隊繼續掛蛋。這是什麼意思?這表示兩隊要比踢12碼球,比比
看五球的機會裡,哪一方踢進的比較多。這在足球上被稱作所
謂的PK賽----Penalty Kick,光看名稱就知道是對守門員的懲
罰,因為踢球的人就站在守門員前方12碼遠處,憑己意踢球。
12碼,這是相當近的距離!尤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面,要立刻
飛身撲出擋下迎面而來的強勁皮球。事實上,幾乎所有的守門
員,在面對12碼球時,都是用猜的!明白嗎?一場運動比賽,
比到最後,竟然要用純運氣來決勝負!足球文化圈是這麼說的
:比PK就像是在玩俄羅斯羅盤,只有運氣,沒有實力。

很難接受世界最高水準的足球比賽,冠軍要像擲骰子一樣
賭博式地決定。

兩隊都排出五位球員了。這時沒有任何實力可言,只有看
看上帝下注在哪一邊,因為聽說上帝是永不失敗的。上帝只會
賭贏,不會賭輸。可惜,誰也不知道上帝押哪一邊。

義大利先踢。前面四球,巴西以三比二領先。巴西守門員
很幸運,因為義大利的第一球就被Zola踢上半空中,根本不必
去防守。其實這是對足球守門員最殘酷的考驗。贏了,未必是
你的功勞,但是輸了你還是得倒楣。為什麼這個全世界最普遍
最流行的運動,竟然用這種方式來決定勝負?當時,兩隊所有
其他的球員都緊緊搭在一起,巴西隊員還披著國旗,在場邊仰
天祈禱。


輪回義大利踢。這一球義大利隊必須踢進,並且得守住下
一次巴西的踢球機會。如果這一球沒有踢進,比賽就提前結束
,巴西拿走金盃。這第五位替義大利走上罰球點的,就是最重
要的靈魂人物----Baggio。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巴吉歐和守門員身上。對於一位征戰
無數的球員來說,要踢進12碼球不是很難,若是被守門員猜對
了球的方向而沒有踢進,也只能說運氣太差。但這一球有丟不
得的壓力,一定得進。

其實說來也荒謬,若是贏了PK賽,似乎也算不得是什麼光
榮的事,可是誰也不願意輸掉。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是這樣地結束。


當眾人屏氣凝神,看著Baggio邁開步伐,助跑前進,瞄準
球,吸口氣,提起右腳,使勁地往皮球踢去......



皮球一飛沖天,直接向觀眾席飛去。

不要說守門員碰不到這顆球,連離球門的邊都還有一大段
距離。


我第一次體驗到什麼叫做stunned。


一瞬間巴西的球員瘋狂地湧向球門區,披著巴西的國旗,
狂歡慶祝。不一時,全場跳起森巴舞。

罰球點上仍然站立一人,兩手叉腰。他回頭看著滿場狂奔
的巴西球員,仍在努力思索著發生了什麼事。人聲鼎沸的球場
,他一人獨自佇立著。

鏡頭拍向他的臉,似乎沒有懊惱,但也沒有笑容。彷彿,
他仍在想著10秒鐘前發生的事,而且,是他親腳所做的事。他
的心中似乎在說,這一球重新來過,重新來過......

也就在那一刻,我的眼淚忍不住落下。


成王敗寇。運動場上沒有人會在乎第二名。公牛隊有得第
一名的命,山普拉斯有這個命,洋基隊有這個命,巴西隊也有
這個命......Baggio,沒有這個命。

我永遠會記得1994年的那一夜,從半夜三點守在電視機前
面,一直到早上六點,Baggio踢出再見的沖天炮。那一刻的身
影,我一輩子也忘不掉。那是落敗英雄萬般感慨的身影。

成也Baggio,敗也Baggio。



妙的是,1994被我恨得牙癢癢的巴西隊,到了1998冠軍賽
的時候,卻成為我支持的隊伍。因為,出現了另一支更令本人
生厭的球隊來打冠軍賽----法國隊。只是,結局一樣,我支持
的隊伍一定落敗。法國隊有史以來第一次拿下金杯,巴西隊整
場沒有踢進半球。

其實,支持哪一支球隊所產生的心理,是一種意識型態。
而且,很強很強。極端固執,沒有理由,牢不可破。


我很珍惜觀賞運動比賽的經驗。所有的結果,都比不上
過程來得刺激、細膩。所以即使勇士隊年年輸球,公牛隊年
年拿冠軍,我還是無可救藥地年年蹺課,年年觀賽。球場上
教給我的,絕不只是運動而已,更是一種精神和態度,更啟
迪了自己的思考。所有的比賽都有規則,沒有規則就沒有比
賽,所以在比賽當中我們擁有自由,是在規則當中的自由。
所以,正如場上的比賽,人的生命要追尋無限的自由是絕對
不可能的。我們所可以擁有的自由,是人生規則底下的自由
,正像球場上的自由,是在比賽的規則之下。在遊戲規則的
範圍裡面,我們享有無限寬廣的海洋。我們生命的自由,也
就必須在生命的規則之下,展現無盡的尊嚴。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室友小威。洋基、勇士的勝敗,不會
影響我們的情誼。

也把此文獻給90年代次強的球隊----勇士隊。感謝他們
陪我度過了許多年的棒球歲月。

最後把這篇文章送給自己作紀念。90年代結束之前,應
該不會再有什麼運動比賽可以讓自己激動了(如果明年不算
90年代的話)。所以,就當作是給自己這10年來看球的一點
點回顧和記錄吧。

送給堅怡,唯一斗膽不准本人看球賽的人。送給她永遠
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