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普吉斯之夜
 
陳韻琳


[音樂]:白遼士《幻想交響曲》ch5、古諾《浮士德》Act Five前半段

  瓦爾普吉斯之夜,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傳說,這傳說相信著每一年的四月三十號到五月一號之間的夜晚,魔鬼們和女巫們在布羅肯山頂舉行狂歡節,它又被稱作「女巫們的安息日」。

  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第五樂章,被付以〈魔女的晚宴之夢——魔女輪迴曲〉(Songs d'une Nuit du Sabbat——Ronde du Sabbat), 是描寫歌德「浮士德」中所構想的,在布羅肯山中魔女們的晚宴情景,當然,白遼士不是直接抒寫歌德《浮士德》中此段的確切含意,而是借用瓦爾普吉斯之夜可能會出現的狂亂,來抒寫狂亂的幻覺,在這幻覺中,有白遼士自己的喪禮,而他愛卻得不到的愛人,在幻覺中則成為了魔女。



  為了呈現魔女狂亂感,白遼士將管弦樂配器音色與音型發揮到淋漓盡致。譬如他以震音帶出的掃把飛舞之感,作為魔女的主旋律,比起華格納〈女武神的飛行〉,因為震音短促而跳躍,就顯得輕浮混亂的多。末日經與魔女的震音主旋律、或輪旋曲發展出來的賦格,又使狂亂帶有頹廢虛無的末世死亡感。每當管弦樂發展到最高潮,音型總是詭異上下滑動的,弓背奏法的瘋狂效果更是一絕。

  
  每當聽這段,我總忍不住想到藝術對不同的人的不同功能。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是在抒發他得不到史密森女士的痛苦,透過「一個藝術家的幻覺」的合理化,其實他是在宣洩某種程度上的挫折攻擊與自毀衝動,音樂中,他讓單戀的痛苦,自毀成死亡的喪鐘,讓他得不到的女人,成為魔女,讓這段愛情悲劇,變成末世的幻滅。他透過音樂宣洩出去了,因此真實世界中的他,沒有自殺、沒有情殺、沒有毀滅,反而透過這種音樂過程的宣洩,取得音樂史上舉足輕重的地位,獲得大大的成功。(只是真不幸的,他沒有將這段情感就此宣洩掉、終結它,他竟然在成功後,果真娶了史密森,讓這第五樂章成為他婚姻的真實寫照。)


  而我這個在現實世界中既不想自毀、也不想情殺的人,則是在聆聽白遼士幻想交響曲旋律線、配器、音色的創意中,得到愉悅與快感。

  古諾的歌劇《浮士德》中,也有瓦爾普吉斯之夜,是在歌劇中的芭蕾舞段落。

  古諾處理梅菲斯特底下的一群魔鬼們,跟莫札特《唐喬凡尼》中的幽靈真的很類似,不管是在馬格麗特憂傷祈禱時出現的魔鬼們,或者是梅菲斯特邀請浮士德去瓦爾普吉斯之夜時,出現的魔鬼們,都帶有一種陰暗不安的深沈鬼魅感。




  可是,古諾處理的魔女,卻因著是芭蕾舞段落,而失去了魔女狂亂的特色,旋律過於優雅而古典。

  古諾甚至將歌德《浮士德》中「浪漫的瓦爾普吉斯之夜」(即魔女之夜)與「古典的瓦爾普吉斯之夜」結合了,所以芭蕾舞段落中出現了克麗佩脫拉、特洛伊婦女等這些應當是古典時代的人物,尤其是特洛伊婦女段落,豎琴一出,希臘古典感呼之欲出。

  (在歌德原著中,浪漫的瓦爾普吉斯之夜,是中世紀以降的種種傳說;古典的瓦爾普吉斯之夜,則是希臘羅馬時代的各類典故;古典的瓦爾普吉斯之夜比之浪漫的瓦爾普吉斯之夜,因為有非常多的引經據典,所以難懂的多。)

  古諾的音樂於我而言,是經常傳達著非常神聖的情感的,他尚能掌握浮士德的對立面:梅菲斯特與魔鬼們,但他的歌劇中,不管是音樂旋律或者是人聲,完完全全的沒有魔女特質。從古諾《浮士德》歌劇中充滿的、叫人讚嘆不已的旋律與配器,我認為,絕不是他沒有處理魔女的音樂創作能力;細究古諾生平,比之白遼士,我倒懷疑,古諾歌劇中儘管有瓦爾普吉斯之夜,卻空白了魔女旋律,是因為他心靈中可能有浮士德、有神性人性的衝突,卻沒有狂亂失序的魔女特質,而這狂亂失序的魔女特質,在白遼士的心靈中是有的,白遼士用音樂宣洩掉了他心靈中的這部分,而匱乏魔女特質的古諾,將瓦爾普吉斯之夜變成優雅美麗的古典芭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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