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把匕首--柳生齡外傳
Dagger the 2nd
文／fragileness
１
柳生齡離家的那一天，是個天氣陰涼的日子。天未全亮她便爬了起來，卻
發現一家人比她還早起，正在幫她清點行李。
「呀！不要亂動啦∼」
她手忙腳亂地跳下床，阻止媽媽在她的行李裡亂塞東西。「這個…這個根
本不需要啦，帶這個幹嘛啦，這個也是，還有這個…」
「帶著比較好啊，萬一妳要用到的時候怎麼辦？」媽媽眼明手快地搶接住
一個被女兒從行李裡扔出來的瓷杯，「到時候媽媽又不在妳身邊…」
「姐，既然你以後用不到了，那這把匕首就送給我吧──」
「去死啦！」柳生齡打斷弟弟的話，「誰說我以後用不到，早說過只是借
你欣賞，『欣賞』，懂不懂啊？你要負責幫我保管的好好的，要是我回來的時
候刃上缺了幾個口，我就從你身上割…」
「好了，那個給我。」媽媽從弟弟手上搶過匕首，塞到柳生齡的口袋裡。
「不要啦！」柳生齡把匕首丟到地上。「我是去學拳擊耶，根本不需要帶
這個，只會害我被罵而已…」
「哪有這種規定的？不合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帶著比較安全。」
「不要、不要、我要出發了，我現在就要出發了，我…」柳生齡望著窗外
尚早的天色，擠出一句違背事實的理由：「…快來不及了啦∼」
「好啦好啦，你要出發了還不快點把外套穿好，天氣那麼涼，要是著涼了
…」媽媽連忙抓過藍色毛背心套在柳生齡身上，又幫她披上外套，扣好扣子，
翻好領口，整理好頭髮，全身上下檢查一遍，連褲子都拍平整了，鞋子確定繫
緊了才放開她。
２
柳生齡家住在南康特南托，生之腹的一個小城鎮裡，父親經營小本生意，
母親閒暇時在街頭表演小提琴貼補家用。家裡本來希望三個孩子能順利讀完職
業學校，找份收入高的安穩工作的，結果長子是順利進了職業學校到外地唸書
，排行第二的柳生齡卻連預備學校都還沒唸完，就執意要輟學去練拳擊。父母
雖然難掩失望，終究不忍拒絕女兒，最後還是由得她去。於是現在，柳生齡提
著行李走在陰暗的街道上。
沿著下坡的街道走到底之後，柳生齡回頭望向丘上色調明亮的房屋群。天
色已漸亮，但仍不見太陽，多半是被烏雲遮蔽住了。她再度轉頭，走進丘下更
為陰濕的街道裡。偶然從街道旁屋裡傳出的咒罵嘔吐聲，總是讓她不禁停步，
然後又加快腳步通過。有時從小巷子裡會有餿水潑出來，讓來不及走避的她沾
濕了褲腳和鞋尖。
走過一座橋，沿著河邊又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之後，許多長屋出現在眼前。
柳生齡走向其中一間長屋，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上階梯，然後遲疑了一下，
輕輕敲了敲竹籐編成的門。
沒有回應。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力敲了敲門。
還是靜悄悄的。她在心中輕嘆了口氣，彎下身往旁邊的欄杆一靠──
「進來！」
突然響起的人聲讓柳生齡嚇得直起身子。她慌忙推開門，只見一個身材高
大，一頭亂髮與未理鬍渣的壯碩男人從前室的躺椅上坐起，丟開剛用來擦拭過
頭髮的毛巾，惡狠狠的瞪視著她。
「那個…我…」柳生齡的話語一時間停在喉間說不出，她連忙倒吸一口氣
，然後一口氣說出：「我是…來學拳擊的！…」
「啊啊…嗯哼。」身份是傭兵的男人眼睛打量著她。「什麼名字？」
「柳…柳生齡。」
３
向傭兵教練報到之後，一個比她高一點的男生帶她去住宿的地方放行李。
一路上，輩份上可算是她學長的男生好像一直想找話題跟她說話。
「妳是從城裡來的？來這裡之前在做什麼？」
「只是小城鎮而已。」柳生齡更正道。「我本來在預備學校唸書…」
「啊，所以妳原本是學校的學生。為什麼跑來這裡？很辛苦的，尤其是對
女生來說…妳不怕會很辛苦嗎？」
男生看著她的表情，像是期待她會害怕。柳生齡心想：我會讓你失望的。
她昂起頭，充滿雄心壯志的說：「我才不怕。難道你怕嗎？」
男生有點自討沒趣的轉開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聽說職業學
校不是也有戰技學院拳鬥科嗎？為什麼你會放棄升學跑來這裡呢？」
「哈，」柳生齡說，「這句話我媽也說過。我跟她說：『既然一樣的話，
為什麼我不能來這裡？那麼想念職業學校的話，你自己去念就好了。』」
男生聳聳肩不置可否。然後，他們的目的地到了。
「啊，就是這裡，把行李放下來吧。」男生推開一間房間的門。「很少有
女生來這裡，所以我們沒有比較像是給女生住的那種房間…」
「我沒問題的。」柳生齡笑著回答，把行李丟在房間的角落。
然後，突然有陣拉鈴聲響起。
「啊，是教練在叫人了，我該走了…」男生慌忙跑開。「等一下你也記得
來找教練吧…」
「沒問題∼」柳生齡用充滿朝氣的聲音回答。
４
然而，柳生齡怎麼都沒想到，她的雄心壯志，竟然在第一次練習的時候就
化為烏有。那個嚴厲的聲音一開始就叫她繞著長屋跑五十圈。原本一切都很好
，但是在跑到第二十六圈的時候，有個東西從她身上掉了出來。
那是把…柳生齡怎麼樣都沒想到她會在這裡看見這麼熟悉的東西。那是她
沒帶來的那一把匕首。
（怎麼會在這──）柳生齡想用身體遮住匕首，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傭兵的斥罵聲傳來。
「這是什麼？妳以為妳是來作什麼的？混蛋！」他一腳把匕首踢的老遠。
那一瞬間，柳生齡覺得自己的自尊也跟匕首一樣，不知道被踢到哪裡去了。
稍晚回到寢室之後，柳生齡靜靜流淚。她明明沒有帶匕首出來啊！明明一
切都那麼順利的…仔細回想，唯一的可能，就是媽媽在出門前偷偷放在她身上
了…都是媽媽害的！
她不禁有種想摔東西，想摔行李摔棉被的衝動。不過她終究沒有那麼做，
只是讓靜靜的淚隨著風帶來的涼意流過臉頰、流過胸前、流過大腿、流過赤裸
的腳踝。
有個聲音響起，在她背後有人把門打開了。柳生齡慌忙擦擦眼淚，要是那
個男生進來的話，她不想被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
「呃啊…。」是個女生的聲音。柳生齡轉過身，看見一個比自己矮一點的
小個子的女生，自己一個人提著行李搖搖晃晃走進來。
５
新來的女生叫支那橘，比柳生齡小一歲。在往後的日子裡，她們常常在一
起訓練，也睡在同一間寢室裡。傭兵訓練的規定是，不管家住多近，訓練期間
都要住宿，不可以回家，家人也不可以來看。雖然如此，她們兩個人平常交談
的機會還是很少，因為訓練實在太累了。
偶爾兩人會在沒有床而席地而睡的房間裡，趴在被鋪上利用就寢前的短暫
空檔聊天──只是很短暫的空檔，因為睡到一半就又會被教練挖起來跑步了，
所以睡眠時間是很珍貴的。
有一次，她們討論到自己的媽媽。
「家裡小孩太多了，根本不少我一個。東西只要拿哥哥們的就好了，我從
來沒有新衣服穿。」支那橘抱怨著，用棉被捂住頭。「反正…我總是被媽媽忽
略掉的那一個。」
「這樣嗎？…可是我怎麼覺得聽起來不錯…」柳生齡看著天花板咕噥道。
「我媽太煩了，真的好煩。我上基本學校的第一天，明明一本書都還沒發，媽
媽就買了一個大大的書包讓我帶去…那一天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小朋友什麼都
沒帶，就我一個人背著大大空空的書包，害我丟臉死了！啊∼我寧可媽媽忽略
我，也比煩我來的好太多了。」
入睡之後，柳生齡夢見媽媽。夢裡的媽媽對她說：「太辛苦的話就不要學
拳擊了，來讀職業學校吧，不用擔心入學的問題，媽媽已經安排好了…」她突
然害怕起來，忍不住大叫：
「在你的期望下過日子，這種生活我才不要！」
然後她從夢中驚醒。被她的大叫聲驚動的傭兵教練生氣的推開門說：「搞
什麼鬼！不想睡的話就現在起來跑步！」
６
很快的，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柳生齡漸漸適應──或者說是麻木，
也慢慢遺忘媽媽，甚至也忘記繼續抱怨她媽媽。
最後一次交談是談到以後如果當媽媽的話要當什麼樣的媽媽，支那橘說一
定要當個「不會忘記自己孩子的媽媽」，柳生齡開始感到些許疑惑，她本來一
直告訴自己，要當個完全不會去煩自己子女的媽媽的…
７
最後，終於來到這一刻…
這一天，教練帶她到另一間屋子裡。
「贏的話就可以出師了。否則就再等下一次。」教練只這麼說。
屋子裡狹小幽暗，空氣悶熱潮濕。柳生齡低著頭咀嚼著教練剛才的話，如
果能離開的話，或許她會買一隻新匕首，她的第二把匕首…
屋子裡的人越來越多，大半看起來跟她一樣都是要參加出師資格賽的年輕
傭兵，有些跟她一樣是拳鬥士，有些是練其他兵器的戰士，大部分她都不認識
。不知何時教練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不見蹤影，她獨自一人默默坐在角落摩擦手
掌，眼睛看著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起眼。
在充滿汗味的熱氣中，周遭的景象和聲音漸漸迷離，直到她的名字被負責
唱名的人高聲呼喚。她站起身來。
在擂臺上等待著她的是她的對手，柳生齡深深吸一口氣…等等，她眼前的
對手怎麼有點面熟…是她剛來的那天帶她到寢室的那個學長？
柳生齡一瞬間腦袋有點迷糊…雖然說是非正規的比賽，她以為像這種比賽
應該不會安排相同長屋出身的選手對打的啊？她原本早已作好跟陌生對手對戰
的準備，無論是哪一個，都比面前這個她沒料到的對手來的好…
已經響起的哨音不容許柳生齡有繼續猶豫的空間，對面的學長已經一拳揮
了過來，柳生齡只有倉皇閃避。
學長再度出拳，柳生齡又閃了過去，然而第三拳終究閃不掉，她雖然已經
快速仰頭避開針對下巴的一擊，還是被擊中胸腹之間，身體站立不穩斜傾在擂
臺邊的繩子上。
學長眼神間露出得意的神情。柳生齡想起比她早一年來長屋，早該出師的
學長現在還在這裡的原因──他輸掉了去年的比賽──當然這意味著學長在實
戰上比她有經驗的多，柳生齡想，但是…
學長再度出拳，但這次柳生齡快速橫移閃過，想都沒想便出拳還擊！
──既然學長也輸過，就代表她不是沒有機會贏！
那一瞬間這句話出現在柳生齡腦海，讓她突然做出還擊動作。她相信所有
的輸贏都有其理由，所以…
彷彿這一側毫無防備似地，這一拳狠狠擊中學長肩膀，讓他踉蹌退步──
──她也可以找到那個理由！
這一拳擊中的意外順利讓柳生齡咒罵自己先前的經驗不足和怯陣。面對較
熟悉的對手，本該是轉機而非危機，況且她沒有公開出賽紀錄，對方未必瞭解
她…抓著對手踉蹌退步的機會，柳生齡做出連續出拳追擊！
面對她的連續攻擊，學長如同閉眼對打般很熟練的做出反制動作，卻意外
的全部落空，連再度接連命中對手的柳生齡都對這樣的結果，與學長應對動作
顯露出有把握程度的不對稱而感到意外。但她這樣一閃神又給了學長機會做出
擒抱動作來中止她的追擊，同時間場外哨聲響起。
在場外示意下兩人暫時退後。柳生齡這才領悟剛剛情況發生的原因：
她是左撇子。
不久後第二回合再度開始，柳生齡還惋惜於前回合沒有早點進入狀況以致
於佔優勢得不夠多，眼前情況卻再度生變。學長似乎也已經發現剛剛的原因，
開始防著她的左拳。兩人僵持了好一陣子，學長雖然略占一點點上風，但前一
回合的結果卻讓他眼神難掩急躁。這時候學長架勢突然露出破綻，柳生齡抓住
機會揮拳！
一如預料中最理想的狀況，柳生齡擊中對方右胸腹，但是…
她面前的學長帶著狡猾的表情退後，柳生齡眼角瞥見了什麼不該出現的東
西──
──血。那是血。
對方流血了嗎？或是她自己流血？只一瞬間瞥見並不明顯，連她自己也不
確定，場外的人當然更沒看見。然後遲來的刺痛襲擊她的左臂。
現在她大概猜到了。流血的是她自己，學長一定在身上某處藏了什麼武器
，雖然說是什麼樣的武器她不清楚…在拳擊場上帶武器是違反規定的，但是她
想起學長狡猾的眼神，直覺不想認輸。
──（即使可以跟場外舉發，我也不要，至少現在還…）
她試圖按住受傷的部位，不讓外場察覺有血，同時作消極防禦，試圖拖時
間保住占優勢的累積局面。然而學長抓緊時機的接連攻擊有豐富經驗作後盾，
十分不好對付，柳生齡猜想在場外看來她的累積優勢點正一個一個被拉平。
然後場外哨音響起。
趁最後回合前的短暫歇息，柳生齡匆忙抓起自練拳擊以來很久沒穿的那件
、她來到長屋時穿來的藍色毛背心披在身上掩著，然後用力撕下裡面白色上衣
的右肩部分，用作左臂傷口的暫時包紮。
然後是第三回合，身上加披的藍色毛背心一時讓她不適應，學長抓住機會
欺身…
…媽媽連忙抓過藍色毛背心套在柳生齡身上，又幫她披上外套，
扣好扣子，翻好領口，整理好頭髮，全身上下檢查一遍，連…
柳生齡不知怎地失了神，被學長迎面撞擊，向後彈到擂臺邊緣的繩子上。
又有另一股刺痛的感覺從胸腹間傳出，柳生齡這才猛然醒悟到對方現在不止想
要打贏她而已。
…男生看著她的表情，像是期待她會害怕。
柳生齡心想：我會讓你失望的。她昂起頭，充滿雄心壯志的說：
「我才不怕。難道你怕嗎？」
男生有點自討沒趣的轉開頭沒說話。…
學長再度用快速揮拳衝撞的動作掩護暗藏的武器進行攻擊，很明顯是想殺
了她。但是為什麼？因為他發現比他晚來的人竟然對他構成威脅？還是她讓他
顏面盡失？或許光是她是女生這件事就足以…那支那橘以後是不是也…
她猜不透，但也沒有多少猜的機會了。她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先前決定逞
強，或許前個休息時向外場舉發是個好主意…
最後一擊，學長把她逼到離場外觀察員較遠的角落，佯裝欺身連續攻擊的
動作，柳生齡感覺胸口一陣刺痛與窒息感，雖然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她仍下意
識的彷彿身上帶著武器般，往毛背心的暗袋探去，做出最後的掙扎──
──柳生齡終於倒了下來，而她的對手…
…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最後，出乎意料的，柳生齡保住一命。但因為使用武器及誤殺對手，所以
也被裁決勝利不算，因此後來她出師的時候，已經是隔年的比賽勝利之後了。
而那把匕首的出現她一直想不通…
過了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是媽媽那天藏在她身上的第二把匕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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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提督徵文系列－－第二把匕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