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人新聞台
標題/小朋友    留言時間/Mon Jun 2 00:40:15 2003
 

小朋友

李志薔


【前言(胡言亂語)】

  突然翻閱到1997年自己在報紙發表的第一篇作品,覺得很懷念。1997年對我而言是特別有意義的一年。我離開教書的學校,開始專職拍一些廣告和一些自己也羞於承認的電視節目(如MTV台主持人哈拉,插入MTV那種),隨後和朋友策劃幾個拍片的案子,全部胎死腹中,只有【惡女列傳】被中影相中,拍攝並保存了下來。

  1996年,我和朋友合夥開了一間網路公司(勉強說,只是個小工作室),其實主要是為了贊助朋友的夢想。然後大家竟然就很積極的幹起來了。那半年,是我一生中跑過最多公司,見過最多總經理級以上人物的時光。當然,到了1997年,工作室就無疾而終了。

  於是1997年,我拿著報紙的「文壇消息」找到阿盛寫作私淑班,本來是為了磨練文筆,為寫電影劇本做準備。但兩個月結業後,第一篇散文得了個文學獎佳作,從此便一路寫下來了。

  上完寫作班,我寫了一篇小說,篇名叫「牆歌」,本來這是老朋友稱呼我的綽號,後來這篇失敗的小說從來不曾發表,卻舖衍成【甬道】一整本書的內容,裡面當然有另一篇完全不同的散文叫,「牆歌」。

  1997年,蔡銀娟出國前夕,救了這隻小朋友。從此,開啟了我們和動物的因緣。那幾年,陸續又救了小黃,養了妹妹(我們最喜愛的一隻黑土狗,後來死了),到現在,家裡保持二貓一狗當伴。銀娟每年還會捐款給關懷動物協會。

  小朋友離開的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於是起來寫這篇文章,當作對牠的紀念。沒想到,竟然成為我發表的第一篇文章。


【小朋友】

  從沒看過一隻狗如此溫馴,教養如此良好,即使在全身濕透、雙腿嚴重受傷的情況之下。

  那日午後,台北下起大雨,驟雨夾帶著狂風,整個街道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突來的遽變,瞬間成為水鄉。妻行經南陽街擁擠的人行騎道時發現了牠,憂鬱的眼神水汪汪地盯著來往的行人,甚至沒有發出任何哀號。沒有人駐足停留,似乎匆忙的生活步調已經養成大家慣常的冷漠;或者這種景象已發生太多了,沒有人有足夠的耐心反覆釋出他們的關懷。

  妻愛狗成癡,只是居家環境和時間的限制,無法提供寵物們良好的照料,漸漸打消了養狗的念頭。只是當她瞥見牠那水汪汪哀愁的眼神時——牠不是採哀求憐憫的姿態,也不是假裝受傷垂死;相反地牠以一種優雅高貴的雍容來回報人們的冷漠——便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一時愛心氾濫,終於回過頭來察看那狗的傷勢。

  「那是一種充滿堅毅和雍容的憂鬱眼神!」妻印象深刻地說。

  頗為碩大的狗,身長約莫八十公分,高四十公分,全身長著金黃色的短毛,大概是蘇格蘭犬和土狗的混血品種。眼睛黑大而細長,兩耳垂平,是隻正值青年的母犬。牠的右頭顱上隆起個血腫,一雙後腳齊跟斷裂,骨頭幾乎破皮而出,幾道傷口汨汨流著血,連著傷口的腿骨已無法承受任何支力,彷彿鐘擺般搖晃著。

  「換成是人也無法忍受這種皮綻骨碎的痛苦吧!」妻想。牠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呻吟,只是在妻俯身察看時心有靈犀地伸出牠的前腿,彷彿感謝這陌生女子的愛心。

  妻冒著大雨,艱苦地抱起那隻不比她身材小多少的大黃狗載上機車,車前座太小,那狗忍受不了這樣搬移的疼痛,終於呻吟起來。雨如水柱直貫,牠馬上全身濕透,直顫抖,原本凝住的傷口遇水暈出更多的血來。道路如此顛簸,雨如是大,好幾次牠忍不住痛幾乎要掉出機車。妻奮力擎著腳,擋住牠的墜勢,一路險象環生,終於安全抵達獸醫院。

  醫生幫牠急診:證實雙腿齊斷,多處外傷,大約車禍所致。若嚴重傷及骨盆,震及內臟,則有生命危險。暑假期間,檢驗師和技工均已下班,無法進行X光照射檢查,醫生幫牠止血擦藥後建議先行帶回家觀察,隔早進行手術。

  就這樣,大黃狗到訪我們的小公寓。我早已在客廳幫牠準備好臨時的狗窩、毛毯和舖蓋。來的時候仍大雨如注,牠凍得簌瑟蜷縮著,眼神頗帶致謝的情感。當我們用吹風機幫牠吹乾身體後毛色才光彩煥發起來,只是還強忍著傷口的痛楚。牠將折斷的雙腿挪到側面,用骨盆和前腳支撐全身的重量,居然能挺直腰桿與我們面對面相盱著,表情深長悠遠,像在思考!。

  「該給牠取個名字,」妻道:「牠看來真像一個哲學家!」

  「那乾脆叫牠蘇格拉底算了。」

  妻嚴重抗議:「牠是女的呢!蘇格拉底怪怪的。」

  「那叫牠小昭好了,看起來很可憐。」倚天屠龍記裡的波斯女,流落異鄉異域,受著手鐐腳銬的痛楚。我開玩笑地這樣說。

  妻還是喜歡像乖乖、妞妞這樣可愛淑女化的名字。「叫牠小朋友好了!」一個童稚、可愛又純真的名字,充滿著希望的想像。

  妻像照顧小孩般細心地呵護著牠,直到牠蜷伏著睡去為止。為了擔心牠已傷及內臟或淋雨罹患感冒,妻幾乎是寸步不離地仔細觀察著。小朋友只是靜靜的,宛如沈睡的嬰孩,身體隨著呼吸的頻率緩緩起伏,溫馴高貴如睡美人。

  夜晚,在睡夢中為小朋友的呻吟聲警醒,我探頭察看,牠痛苦地拖著受傷的雙腳前行,在離客廳稍遠之處小解。大概是受過教養,抑或狗兒有不在自己巢邊小便的習性,然而牠禮貌而自制的行為還是頗令我動容。

  隔日一早,我們抱著紙箱,再度前往醫院看診。

  「必須馬上動手術!」醫生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狗是你們剛撿到的,你們以後打算養牠嗎?況且醫藥費極龐大,不一定是你們可以負擔的,最重要的是不一定保證救活!」

  和善的語調,醫生的告誡彷彿溫柔的誘惑。的確,小公寓是不允許養狗的,況且我們沒有合適的場所,更沒有足夠的時間照養牠。早先已經決定了,醫好小朋友後便放牠回到都市,儘管那存在處處危機,但終究原本是屬於牠們生存的環境,人們沒有理由剝奪牠們生存在都市空間的權利。

  「如果你們不打算養牠;趁著還未曾建立感情之前,我建議將牠安樂死。不會有任何痛苦的,牠算是幸運了,遇到你們,否則必定在外頭痛苦、挨餓而死。」醫生如是說。

  妻和我立刻陷入兩難的困境:即使是狗,我們有權利決定牠的生死嗎?是因為情況真的陷入絕境?抑或只是我們太自私,不肯付出更多?我們徘徊在道德和良心的彼岸;擺盪在金錢與罪惡之間。妻已亂了方寸,不停撫慰著小朋友,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我則腦中一片空白。

  最後的奮鬥,我們打電話找保護動物協會求援,協會宣稱只能做到幫流浪動物結紮,然後將牠們再度放生,阻止牠們無限制繁衍,以避免一次次悲劇再度重演。其他愛莫能助。

  我絕望地同意安樂死的建議。

  當我在同意書上簽字時,妻的眼淚已簌簌地流下,氣氛也變得哀淒肅穆起來。小朋友渾然不知自己即將面臨死亡,只是靜靜注視著遠方。

  我以最溫柔的姿勢抱牠上手術台,妻本來是不忍看的,此刻卻變得異常堅強,她輕撫著牠,用溫柔的語氣安慰牠:「小朋友不要怕,不會痛,一下子就過去了……」

  當麻醉針頭注入牠身體的那一剎那,我的心頭如電擊般遽痛,小朋友卻僅只是安靜地、緩緩地躺了下來,在妻的安撫之下,沒有一絲掙扎,靜靜地迎接死亡。那過程異常漫長,只見牠緩緩閉上眼睛,彷彿享受來自妻的溫柔愛心,呼吸規律地起伏,順應著妻撫弄的韻律,然後妻再也忍受不住大聲啜泣起來。淚水滴下的同時,牠的呼吸漸減,兩眼陡然睜開,似乎欲看妻最後一眼,抑或不甘心就此離世?

  回到家,我們整理小朋友的臨時住所,雖然僅只一夜,這裡仍遺留著牠的味道,尤其是那晚的尿騷味。

  妻在拖地的同時喃喃地道:「我們的小朋友真像高貴的公主呢!憂鬱、嫻靜又高雅。」

  的確!

  該丟的都丟了,我偷偷留下昨夜為牠穿上保暖的舊衣服,

  (發表於1997.11.13中國時報浮世繪版,選入希代出版社 【溫馨小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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