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時光變奏曲Ⅲ |
文／woyte |
個人真正領略了古典音樂在夜晚裡的浪漫甜美，自蕭邦《夜曲》開始。因為「音樂靈藥」的第四章「品味意亂情迷的夜晚」就以蕭邦一系列的鋼琴作品揭開了迷離夜晚的神秘面紗，讓我心嚮往著面紗後的佳人是否真是傾國傾城的絕色。
我一直是個幸福的人，在成功嶺大專集訓之後，直到那年夏天入伍之前，我再也沒有離鄉背井的經驗。只是當時傷後心裡有著許多莫名的情緒，擔心我的左膝再也不能恢復到往昔的狀態，憂慮著入伍後無法勝任所有的訓練操課，進而變成部隊長官的眼中釘，甚至於難以順利退伍；煩惱著是否傷好後每逢變天的日子，這條左腿立刻稱職地扮演起中央氣象局的角色，等到過了耳順之年後必須以拐杖輪椅相伴。只要想起這些，心裡真的難以開朗。
那時我偶爾還會氣憤地拍打著毫無知覺的左膝傷口，怒吼著上天給予我的不公平待遇，讓我的人生在二十一歲的時候停止了下來，尤其看著同學們結婚、插大，開始成為社會新鮮人，而我卻成了時空旅人漂流在茫茫的時間帶裡，不知何去何從？
不過，隨著流金歲月的飛逝，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上天一直在給予人們重新向上的機會，除非自己宣佈放棄了自己，持續地沉淪下去。
那年夏天從我受傷到那年底毅然決定入伍的七個月中間，我是個不快樂的人並伴隨著消極的靈魂。感情、工作、自我成長，樣樣都失落，唯一慶幸的就是還擁有著可愛的雙親，他們用無私的親情支持我鼓勵我，容忍著我陰晴不定的心。還有另外的精神支柱就是音樂和書吧，把自己置身在充滿了書香與樂揚的世界裡，自得其樂。也唯有在音樂響起的時候我才能暫時忘記了我的傷口，以及茫茫未知的將來。
那天家母開車載我去醫院檢查後經過了鐵道旁的新學友書局，請母親陪我進去找找書也找些CD。其實當時高雄有附設古典音樂CD販賣部的書店不多，價格也一般唱片行高，但是只要耐心地找還能夠在碟海中找到大唱片行所沒有的寶藏。當時我就發現了魯賓斯坦(Artur Rubinstein)彈奏的蕭邦《夜曲》，當然它並不是很難找的CD，只是一方面當時我的腳又酸又累，另一方面心想即來之則買之吧，雖然一套兩張CD平均下來每張將近四百元，並不便宜，而奇妙的是我內心一直告訴我把它帶回家，不再燃起斤斤計較之心。
當天夜裡，熄了客廳的美術燈，留下了一盞昏黃的小檯燈。從作品編號九的降b小調《夜曲》開始，我乘著魯賓斯坦琴聲的雙翼回到了當年瑞士的琉森湖畔，看著銀白色的月光緩緩地流瀉在寧靜的湖面上，只有水波盪漾，伴著晚風輕吹。當下所有惱人的情緒不再，只有柔和甜美的樂思充塞了心胸，不禁暗暗驚嘆著原來古典音樂在夜裡也可以這樣地迷人！在白天我已覓得了巴哈的古典美，如今在夜晚我發現了蕭邦的浪漫。我明白大家皆愛那首知名的降E大調，作品九之二號的《夜曲》，可是我卻深深思慕著繫在往事百寶箱上的那條降b小調，作品九之一號的銀色絲帶。
「蕭邦在巴黎所培養的國際觀，在《前奏曲》及《練習曲》中表達無遺；而他把對故鄉的思念，以《波蘭舞曲》與《馬祖卡舞曲》抒發；至於無法排遣的情緒則藉《夜曲》宣洩。」其實夜曲的開山祖師爺是十九世紀初的愛爾蘭籍作曲家費爾德(John Field,1782-1837)。他在西元一八一三年起的二十二年間率先以夜曲作為鋼琴作品的創作曲式，先後譜成了大約二十首左右用鋼琴來演奏的夜曲。只是到了今天，反而是蕭邦將夜曲發揚光大，而費爾德的作品幾乎很少聽見了。
蕭邦在創作夜曲將近二十年的生涯裡，一首首如珠玉般精緻的《夜曲》像是一頁頁日記，記錄著蕭邦細膩的心情變化。最早期的作品第九號的三首《夜曲》，均是蕭邦在華沙完成的，帶著優雅的情調與迷人的氣質，也還有受到費爾德的影響所創作而成。
在西元一八三O年離開祖國波蘭前往法國的蕭邦，在巴黎完成的作品第十五號與二十七號的五首《夜曲》，帶著一個人身處異鄉的孤獨落莫又思念家鄉的憂鬱氣息、對革命動盪造成的家人以及故土的分崩離析而懷有的悲憤，此時蕭邦創作的《夜曲》已逐漸擺脫費爾德給予的影響，而日漸融入了個人獨特的氣質。
西元一八三六年的秋天，蕭邦結識了喬治桑後，他在《夜曲》的創作上又邁向了另一段時期。此時的蕭邦的健康情形漸漸惡化，在他生命的最後七年，均定居在喬治桑的老家。最後的六首《夜曲》，作品第四十八號、五十五號以及六十二號就在這段安心養病的日常起居中陸續完成。此時蕭邦《夜曲》已不再有年少青春的燦爛甜美，離鄉背井的哀愁也淡淡遠去，只留下面對即將油盡燈枯的生命而譜成的安詳的預知死亡之歌。
倘若六百多首如珠玉般的藝術歌曲吟唱出舒伯特三十一載短暫晦暗的人生，那麼大大小小晶瑩剔透的鋼琴曲就串連起蕭邦三十九年顛沛流離的一生。安東•魯賓斯坦(Anton Rubinstein)這麼形容蕭邦：「鋼琴詩人，鋼琴的心，鋼琴的靈魂」也許蕭邦並不是大作曲家，沒有壯闊的交響曲傳世，也沒有偉大的歌劇作品流傳，但是在鋼琴音樂的世界裡他是獨一無二的。如閃亮、如甜蜜、如哀思、如低迴，皆化為纏指柔。蕭邦用著一雙巧手以鋼琴遣悲懷，訴情衷，淚灑相思，醞釀出音樂世界裡獨樹一幟的氣質。
蕭邦是我夜鶯啼唱的枝椏。
曾經有個朋友告訴我，他比較喜歡富蘭索瓦(Samson Francois)演奏的蕭邦《夜曲》，尤其在夜深人靜之際，滅了燭光，斟杯紅酒，聆聽富蘭索瓦彈奏的蕭邦《夜曲》，是他人生一大樂事。他覺得富蘭索瓦是法國出色的鋼琴家，而蕭邦的後半輩子在巴黎度過，應該要聽聽法國人彈的蕭邦。
其實蕭邦的父親是法國人，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為了逃兵，因而來到波蘭，並就此定居下來，因此蕭邦也有著部分法蘭西的血統。其實魯賓斯坦或富蘭索瓦的演奏我都喜歡，甚至於心想以英年早逝的羅馬尼亞籍鋼琴家李帕第(Dinu Lipatti)在蕭邦《圓舞曲》(Valse)那樣經典動人的彈奏，如果他也能夠錄下蕭邦《夜曲》全集，不知該有多好。對於我這性喜白開水，面對醇酒當前卻無福消受太多的我，只想單純地從夜曲獲得生活中一絲絲的寧靜浪漫罷了。
雖然法國在時裝界有一定的地位，例如Hermes的絲巾與手工製作的Kelly包都是仕女們愛不釋手的飾品。不過老實說，要比較起法蘭西蕭邦這條降b小調的銀色絲帶，我還是忍不住偷偷喜歡那條波蘭蕭邦手工繡成的銀絲帶，如果還有那條羅馬尼亞細工完成的銀絲帶，一切就更完美了。
BMG繼小提琴家海飛茲之後又為魯賓斯坦整理出一套九十四張CD的大全集。我雖然喜歡魯賓斯坦演奏的蕭邦，還不至於迷戀到整套搬回家，後來看見了店家居然拆散了賣，甚至還瞥見魯賓斯坦在30年代所灌錄的蕭邦《夜曲》，沾沾自喜地掏了腰包帶回家，因為別的地方雖然也有賣但是就是少了《夜曲》，忍不住高唱得意的一天。可惜我高興的太早，因為後來我才發現台北市有零售魯賓斯坦這套九十四張CD的大全集的唱片行裡，Tower Records居然是最便宜的！的確讓我十分意外。另外，當時的快感在後來BMG把這套大全集加上中文側標而單獨發行後蕩然無存。有時候人真的不能過於得意，因為那時就是自我忘形的開始。
有這麼一個魯賓斯坦的故事：一天魯賓斯坦來到畢卡索的畫室，後來只見大師不斷地畫著一把吉他、一瓶紅酒、一張樸拙的桌子，而陽台的欄杆便是背景。看著地上越堆越高並且看來完全相同的靜物寫生，魯賓斯坦終於忍不住地問起畢卡索為何一直畫著一幅一樣的畫，難道絲毫不厭煩嗎？畢卡索不解地告訴魯賓斯坦，難道你不知道嗎？每一刻都有不同的光線，每一次瓶子都有不一樣的陰影，而每分每秒的我也是完全不同的。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桌子，我看見了不同的酒瓶，一切都那麼地不一樣，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嗎？據說，從此魯賓斯坦琴藝大為精進，重彈每首曲子都能讓人感受出新意。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因為我可以明白畢卡索要表達的東西。我常覺得自己是個我自求我道的人，時常花時間與自己獨處，與內心交談，傾聽心靈的言語、吶喊、呼喚。我很喜歡樹，看著道路兩旁若有行道樹編織而成的綠蔭大道，我總要駐足其中，好好地走上幾回順便讓自己好好想一想。老家前面有一整排美麗的行道樹，喜歡讓自己漫步其中，聽風穿過林梢，還有枝葉交錯的沙沙聲，讓陽光穿透過茂密的枝葉，灑在身上。在那當下雖然看起來是同樣的一片林，一條小道，但是陽光穿越的角度時時不同，而風也從不同的方向吹來，可能葉落或許花開，不知名的鳥兒在枝椏上啼叫，或者蝶兒流戀穿梭在花叢間，沒有一刻會是相同的。而這些細微枝節都是小小的、不惹人注意的，可是只要察覺了，宇宙間的小天地就會在心中萌芽滋長，讓自己瞧見萬象，是無聲無息的萬象，也是燦爛繽紛的萬象，就看自身想為它染上什麼顏色？
曾經我就在溫哥華的街角一隅，忽地望見了一條一望無際的林蔭大道，我就這樣佇立在街角靜靜地端詳了許久，心靈獲得充分的滿足，這般奇特的經歷，總為我的旅行帶來了奇蹟。如今因為工作北上，老家沉思之旅的戲碼換上了敦化南北路、中山北路、仁愛路三，四段以及天母忠誠路，那兒都曾有過我省思的足跡。看著綠葉茂盛、枝幹茁壯的樹，希望便油然而生。
註：蕭邦(Frederic Chopin)，《夜曲》(19 nocturnes)
piano:Artur Rubinstein
BMG 5613-2 RC or 09026-63005-2(The Rubinstein Collection vol.5)，博德曼代理。
piano：Samson Francois，EMI 7243 5 68151 2 4
﹝此為EMI法國版，雙CD單張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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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夏日時光變奏曲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