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之春 | 文／woyte |
當年五專畢業後，一直到該年底入伍，算是我吸收古典音樂養分最多的時期，起因於畢業前的一場車禍，造成左膝重創，也打亂了生涯的規劃。原先辦妥延役的我卻又在傷勢略為好轉後，毅然決定提前入伍。
現在回想那段日子，它可謂意外的旅客吧。在家養傷，前途茫茫，唯有古典音樂可以讓我面對未知將來的恐懼化為活在當下的心靈自在。音樂是如此美好，讓人生仍有值得期待之處。偶爾在下午的時候，把頻道轉到NHK，因為他們會把古典音樂裡悅耳的旋律再配合賞心悅目的風景畫面，穿插在節目之間的空檔播出，是我最期待的節目。我對史麥塔納（Bedrich Smetana）的聯篇交響詩《我的祖國》（Ma vlast）的深刻印象因此而來。《我的祖國》中的第二樂章《莫爾道河》，具有磅礡的氣勢，又有細膩的柔情，溶入了史麥塔納對故鄉家園的熱愛，著實讓我百聽不厭。那天下午，例行看完NHK的節目之後，《莫爾道河》熟悉的旋律響起，畫面伴隨著黃昏的莫爾道河，波光粼粼，夕陽映照在水面上，泛著千萬層金光，一方面激賞日本推廣古典音樂的用心，另一方面，心中又滿懷著感動，因為這樣動人的音樂結合了唯美的畫面，令我難以忘懷。從此，《莫爾道河》便為我最愛的私房音樂之一。
《我的祖國》是捷克音樂之父史麥塔納在當時波西米亞仍受奧國統治時，獻給波西米亞首都布拉格的名曲，為六曲聯篇交響詩，分別為《維夏拉德堡》、《莫爾道河》、《女英雄莎爾卡》、《波西米亞的田園景致》、《塔波爾城》以及《布拉尼克山》。奇數曲的創作目的為歷史的回顧，偶數曲則是激勵現在展望未來的作品。
雖然捷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熱愛音樂的民族，但是在史麥塔納之前，還沒有一位真正是「土生土長」的捷克作曲家，更遑論建立國際知名度，因此年少的史麥塔納受到了身為業餘音樂家的父親啟蒙並於日後接受了正規的音樂訓練後，他決定當一位揚名國際的一流作曲家。
剛開始，史麥塔納的理想經常受到譏笑，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後來，他選擇到北歐發展，卻相當受到歡迎。可是當他衣錦榮歸，在祖國開音樂會時，音樂廳卻是門可羅雀。
史麥塔納並未因此受到打擊，他仍然努力不懈，持續朝著自己的理想勇往邁進。他以捷克的民間故事創作歌劇，用捷克的風景譜寫交響詩。聯篇交響詩《我的祖國》就是他的心血結晶，是他的晚霞之作，也是最為世人所知的作品。其中的《莫爾道河》是最著名的一首，可謂古典音樂中的名曲。西元一八七四年，長年飽受耳疾之苦的史麥塔納在創作《我的祖國》時，已經完全失聰。歷經了五年的煎熬，史麥塔納終於完成了他的傳世之作，《我的祖國》，並於西元一八八二年正式公開演出。然而，他再也無法承受病痛，整個人陷入瘋狂，最後在瘋人院走完人生路，距離完成《我的祖國》之後僅有五年的光陰。
《莫爾道河》描繪發源於森林，貫穿波西米亞平原，滾滾而流的莫爾道河景象。樂曲開始於兩條源泉，一條溫熱活潑；另一條清澈冷冽，分別由長笛和豎笛表現。民謠風格的『莫爾道主題』隨著河流的幅面逐漸加大，由小提琴、雙簧管與低音管合奏出現。自此，管弦樂開始生動的發展，滾滾河水奔流，越過山谷、經過田野森林。流經鄉村時，可以聽到音樂以波卡舞曲的風格來描述樸實的農民正在狂歡跳舞慶祝婚禮。進入了夜晚，音樂隨即柔和平靜，豎琴演奏出《我的祖國》的第一樂章《維夏拉德堡》一開始的旋律主題，彷彿河水交織著倒映的古堡影像與銀白月色。天亮後，『莫爾道主題』重現，音樂更加激昂，管樂與弦樂群奮力演奏出強勁的水勢。通過了這段激流，莫爾道河便進入布拉格市，水流趨緩，河面漸寬，再由木管及小提琴奏出『莫爾道主題』，最後浩浩蕩蕩的莫爾道河，流入遙遠的大海。
在史麥塔納逝世六十八週年時，《我的祖國》成為每年「布拉格之春」音樂節固定的開幕曲目。當時，「布拉格之春」音樂節成立不過六載。而「布拉格之春」音樂節的由來是因為西元一九四六年五月十一日適逢捷克愛樂創立五十週年紀念，捷克為了擁有一個可以媲美其他國際音樂節的活動，在當時的總統愛德華•班恩斯（Edvard Benes）的贊助之下，舉辦了第一屆「布拉格之春」音樂節，主辦單位並安排捷克愛樂管絃樂團於音樂節中的每一場交響樂節目中演出，以示對於該團的最高敬意。而這個音樂節也引起國外一流音樂家的共鳴，踴躍參與。五十多年來，許多國際樂壇上的重量級人物都曾經受邀參與音樂節的演出，包括指揮家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馬捷爾（Lorin Maazel）、科林•戴維斯爵士（Sir Colin Davis）；小提琴家慕特（Anne-Sophie Mutter）；大提琴家羅斯托波維奇（Mstislav Rostropovich）；鋼琴家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魯賓斯坦（Arthur Rubinstein）等人。另外，捷克愛樂管絃樂團的演出，也獲得觀眾的熱烈迴響，音樂節也逐漸打開知名度，漸漸成為每年國際樂壇的重要古典音樂盛事。
由於「布拉格之春」音樂節的內容以紀念音樂史上的重要作品、首演當代作曲家之作品以及推廣捷克作曲家的音樂作品為主。西元一九五二年五月十二日，正好是史麥塔納的忌日那天，主辦單位就以他的聯篇交響詩《我的祖國》作為開場，以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做為音樂節結束時的閉幕曲。這項安排不但充分展現「布拉格之春」音樂節的用心並兼具了本土化與國際觀的視野，並引起了觀眾與各界的一致激賞。從此，每年觀眾在音樂節的開幕與閉幕都能夠欣賞到這兩部作品，成為音樂節的傳統。
西元一九四五年，二次大戰結束，蘇聯軍隊解放捷克，成立共黨政府。西元一九六八年，捷克國內經濟持續停滯不前，造成人民對共黨政府嚴重不滿。捷克的改革派打算發起改革運動，實行較為民主的政治制度，便開始了歷史上有名的「布拉格之春」。針對言論自由、宗教信仰、人民集會、與出版等做一連串的開放措施，在經濟上則包括充分授權以及利潤獎勵等改革；在政治上與蘇聯保持距離，對於非共黨政黨與團體也採取較寬容的態度。這些開放的措施不但在國內獲得認同，也引起鄰近的羅馬尼亞、南斯拉夫以及西歐的共產政黨的廣大迴響，但是對於蘇聯以及其他的東歐共黨國家而言卻擔心捷克剛萌芽的開放風氣傳播到其國內後，將造成無法評估的影響，旋即被將近六十萬的蘇聯、東德、匈牙利、保加利亞與波蘭各國聯軍入侵首都布拉格，以坦克車鎮壓抗議的人民，使得原本可以帶給捷克民主一絲希望的運動在悲劇之中收場。西元一九六九年四月，提倡改革的共黨政府下台，短短的「布拉格之春」在共產強權撕扯下，捷克再度陷入黑暗嚴寒的冬夜裡。對於和平的渴望，捷克人民只能暗自寄託在音樂裡。
「宇宙塑膠人」（The 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這個地下樂團，就在當時威權統治下，悄悄成立。團員用不和諧的高分貝搖滾樂，以及奇裝異服、披肩長髮、浪蕩不羈的生活行徑表現出自己彷彿已然擁有自由，隨心所欲地不被共黨的極權體制約束。在當時的情況下，任何的音樂創作都必須符合政治正確，不能有悲觀灰暗的思想、演出音量不能過於吵鬧、不可以奇裝異服，這些限制卻未在「宇宙塑膠人」的團員身上看到，也為他們惹上了無止盡的麻煩，只因他們不願做任何的配合。
西元一九七六年，當時捷克的劇作家哈維爾因緣際會接觸了「宇宙塑膠人」的音樂後，便成為其忠實的歌迷，同時也接觸到了六十年代的「Velvet Underground」樂團的作品。哈維爾回憶當時聽見「宇宙塑膠人」的音樂，感覺在他們不修邊幅的外表下有種撼動人心的力量，還能使人清醒，感受出真誠的生命力。而「Velvet Underground」樂團赤裸裸地描述種種墮落現狀的歌曲，彷彿是捷克人民現實生活的寫照，也引起了哈維爾的共鳴。就在同年的一場「宇宙塑膠人」團員與其他捷克地下樂團的馬拉松演唱會中，祕密警察破門而入，沒收了器材，並將所有參與演唱會的人抓去錄口供。
「宇宙塑膠人」的團員則在審判中被抹黑為一群只知吸毒、酗酒、性雜交、打架滋事的地痞流氓，為社會的毒瘤，是墮落的象徵。政府同時試圖說服社會大眾相信一切只是單純的刑事案件，而團員則被判處八到十八個月不等的徒刑。
哈維爾無法認同執政當局的作為，決定展開聲援「宇宙塑膠人」的行動。他認為這些年輕人根本無罪，他們只想做自己，創作自己喜愛的音樂，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假使大家都認同政府的說辭，那麼這個社會真的沒有希望了。
哈維爾發起的連署抗議活動如同一把野火，任誰也沒有想到，當年被軋軋的坦克履帶聲硬生生碾碎的「布拉格之春」改革運動，事隔八年後竟然「春風吹又生」，進而發展成捷克知識份子的再度大團結，這次的聲援也變成為捷克邁向民主的轉戾點。因為這群人覺得民氣可用，決定正式公開與執政當局決裂，哈維爾自此也成為捷克共產政權的眼中釘，屢遭迫害，並數度進出牢房，成為東歐最著名的政治犯之一。
西元一九八九年，東歐在掀起一波波的改革浪潮中，共產獨裁政權逐漸瓦解，而象徵封閉與共黨專政的柏林圍牆也在同年十一月九日倒塌；哈維爾也在當年再度出獄後，組成「公民論壇」。西元一九九0年，在一場俗稱「絲絨革命」（Veludo Revorution）的政變中促成了捷克共產獨裁政權的垮台。哈維爾在不負眾望下當選了捷克共和國的第一任總統後，大聲告訴人民：「人民，你們的政府歸還給你們了」！
如今，哈維爾仍舊擔任捷克的總統。至於「絲絨革命」的由來，我想就從哈維爾喜歡的「Velvet Underground」這個
樂團而來的吧。
「布拉格之春」音樂節則繼續獲得新政府的大力支持。另外，許多企業團體也爭相贊助。原本共產制度崩潰後的經濟亂象，並未影響音樂節的演出品質，來自世界各地的聽眾與觀光客更是帶動捷克經濟復甦的推手。
也就在西元一九九0年，共產政權垮台之後的首次「布拉格之春」音樂節，流亡海外四十二年的捷克籍名指揮家庫貝力克終於重回祖國榮膺開幕演出，開幕曲就是《我的祖國》。雖然之前庫貝力克已經灌錄了幾次《我的祖國》的錄音，但是這次的音樂會演出，對於壯年離鄉，年近八旬才回到祖國的庫貝力克而言，有著深刻無比的內涵與特別的意義。在庫貝力克「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觸之下與史麥塔納當時熱愛祖國的創作精神之間，兩者有了漂亮完美的應答，同時讓音樂有了十分深入的發揮，感人至深。
註1: Bedrich Smetana, Ma vlast (My Country), CD編號: supraphon 11 1208,指揮家: 庫貝力克(Rafael Kubelik)指揮捷克愛樂管弦樂團( Czech Philharmonic Orchestra)於1990年的「布拉格之春」音樂節的實況錄音---上揚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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