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幻想的翅膀

陳惠琬


童年時的我,並不大會交朋友,只愛看書。 於是,一本本母親為我購買、並用牛皮紙包好書皮的「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等書, 便成為我孤獨時最好的伴侶了。

書看多了之後,書上的那些人物和故事, 開始一點一點爬入我的生活之中,而且自動「本土化」的用中國背景, 鮮活地演出不同的版本。

幾乎,我所有一人玩耍的時間,全都是置身在一個神奇、豐富、多變化的世界裡。 我童年家裡那尋常的小花園,也成了我所有才子佳人夢的最佳場景之所在。 常常,一手一件母親的襯裙,水袖便翩翩揮起於花樹之間,每一石頭,每一折徑, 在我夢境中都占有不同的生命與意義。

而上學路上所必需經過的那一大片竹林子,更成了我高來高去作俠女,武俠夢的最佳外景。

上小學的時後,字還寫不了多少,我畫了許多頁連環畫,再裝訂成冊,在班上傳閱。 中學,我寫了第一篇小說,描述一對雙胞胎姊妹,同時愛上了同一位男子的故事。 那時我的作文簿很多釆多姿,生命在我週圍有一種流動感, 我只要隨手擷取一片雲彩,便可上下古今,週遊四方,作文本上吐都吐不完。

那時的生活是彩色,有光有電,還有聲音的。

但隨著台灣升學的壓力,迫使母親把所有課外的書本全鎖進了一個大書櫥, 同時,也鎖進了我所有的夢。 貧乏的閱讀,使我作夢的材料愈來愈缺貨; 忙碌的背誦,亦剝奪了我幻想的時間和空間。 我的近視日漸加深,奇怪的是,這個世界反而在我眼前顯像得愈清愈明。

這是成熟,是好事,現實永遠比想像中的世界要來得重要,成人這樣告訴我。

已不會自己思考的我,便覺得很好,很安全,我走的是一條平穩的路。

大學很現實地,我選擇了唸會計,「因為好找工作!」他們都這麼說。 畢業,作了幾年敲計算機,答答答像開機關槍一樣的會計工作, 敲了一陣,我倦了,總覺得自己像「小王子」書裡所說的那位商人, 在加一大堆無意義的數字,計算的,卻是那原本便不屬於我的星球數目。

於是,我想轉行。 「學電腦吧!學了電腦好找工作!」又有人如此說。 我便一個泡泡一個泡泡,從頭開始學畫流程圖。 托台灣教育打得好底子,我學什麼,像什麼。順利地畢了業,進了航空系統工程這門行業。

因工作上的訓練,我學會了凡事先搜集資料、作研究、分析利弊後, 再著手設計、實施。 問題是,所有的系統設計,經科學化的分析之後都有缺失, 我們便成天在紙上悶著頭忙著修改和測試。

一天,我聽到一個取笑系統工程師的笑話: 一位工程師的太太為了婚後無子嗣去看病,想請醫生輔導他們房事的困難。 醫生一聽說她有個系統工程師的先生,便笑說:

「這方面妳先生應可用系統分析,列出所有可進行的方式吧!」

她一聽,便氣憤地說:「是啊!他還會站在床尾,告訴我每一個方式的利與弊, 卻因每一方式都有缺點,而從來上不了床!」

是一個笑書呆子的笑話。 但說實在,又提醒了我「小王子」書裡, 那位只會在書上記載著地理資料,自己卻從不親身實地去探測, 也未見過真正地理環境的地理學家。

我漸漸體會到自己生活的片面與空白。 隨著成長,我的生活不知何時早沒有了故事,也沒有了夢。 而且,奇怪地,我還發現自己的世界竟也縮水了。 不再是上下古今,中外四方,而是現在,這一刻,與自身所在的地方。 重理性的分析與思考,好似抽離了我對生命奧祕,實際參與的能力。 雖然我的立錐之地,堅實如釘,但我的宇宙早已失落, 我的生活感也不再流動,好似從此嘎然而止,成為靜態--

因此,可以想見我第一次翻看聖經的感覺,是多麼地愕然。 一些故事像挪亞在大水中的方舟,可整整容納一個家庭加一個動物園; 摩西帶以色列人過紅海,海會隨摩西的伸杖而退去; 以色列人攻耶利哥城,只憑繞城七日, 再大聲叫喊,城便應聲而倒塌等等等等, 光怪離奇,比中國的「封神榜」有過之而不及。 而新約裡彼得一望見水上的耶穌,便蹤身躍下, 亦在水上行走;耶穌在山上, 和雲端裡已作古的舊約先知摩西以及以利亞在那隔代聊天? 所舉的這些,還只是整本聖經裡少數的幾個例子呢!

然而說實話,對這些故事,其實我並不是全然陌生的。 天主教家庭背景出身的我,孩童時都曾經懵懂的聽過, 而且,那時接受的並不費力。 何以在離開教會多年後,一下重拾,會忽然覺得太離奇,太不可思議? 尤其是這些似童話的故事,居然被寫成白紙黑字, 編入了「聖」經,還擁有那麼長久的出版歷史,與打破記錄之多的書迷,更叫人難消化。

我開始好奇地進一步翻讀聖經,竟然發現耶穌, 這位自稱是上帝的兒子,並不像是印像中那種道貌岸然的神學家, 反倒像是位會說故事的神。而整本聖經翻看之下,更覺好似一本尚未寫完結局的故事書。

如何看待?如何詮釋?為何兒時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現在竟會這麼難吞下去呢?

愈探究愈體會到,同樣是一片天空,科學家、天文家抬頭望天, 想的是光年與不同的星球資料,但巴斯卡望見的, 卻是天空裡那永恆的靜默,會因而感到來自內心的震懾。 那是一種想像的能力,是在數據分析之外的思考, 是透過平面,思考那看不見的深度,是在現實中擷取不同意義的恩賜, 那更是小孩與生俱有的原始生活能力。

而這樣的能力,我想,在上帝造人時賦與人,絕不是出於偶然。 要不然亞當與夏娃在面對成千上萬的獸、鳥、虫、魚取名字時,不是得愁死了? 人在面對生活的困境,不也靠著想像來給自己一個夢,來創造文學、詩歌,提昇性靈。 我們後人在面對偌大的永恆時,不是也可因此乘著幻想的翅膀, 越過重重理性和思考的限制,由此岸飛去彼岸,與那造物主在靈裡相遇?

呆滯已久的想像力,便因此一點一點地再重新被攪動,激動, 漸漸地,對聖經裡的故事,我開始可以感同身受起來,一個個看得是那樣地有滋有味。 直到有一天,我的想像和信心連接起來的一刻-- 也就是說驟然間,我相信所有故事裡的奇蹟和應許,都全是真的!-- 那種震憾與令人敬畏的威嚇,是不可名說的! 我好似一下發現了自己立錐之地之外的宇宙,浩瀚地快淹沒了我自身的渺小, 我不得不跪下對那位宇宙的創造者膜拜。

原來,我兒時那種點石成金的想像力,竟是一種信心的前奏! 是向靜默傾聽,對神聖的聖靈所作的一項邀請。怪不得耶穌曾說:

「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天國。」

對孩子來說,當被指出彩虹的末端有一缸黃金時,很少有不連跑帶跳跑去看的。 也只有像孩子式的單純信心,與豐富的想像力,才能洞察上帝的神聖奧秘。

當然,上帝的奧祕無窮,人的想像力也有它達不到,摸索不了的時候。 C.S.Lewis 便曾寫過這麼一個故事:

有一婦人,在獄裡生下一子,並在獄裡扶養那個孩子長大。 那母親為了怕孩子日後出獄,會對獄外的世界陌生不適應, 便開始在紙上為孩子描畫種種監獄外的世界。 她畫出了田野、山丘、河流、海洋、與城市。 那男孩相信母親所說,監獄外的世界絕對要比獄裡有趣又豐富的多, 他如飢如渴地學著,吸收著。 直到有一天,他母親意外地發現, 她兒子竟以為真正的世界裡,是全由鉛筆的線條所組合成的。 她的兒子竟無法由平面的線條,來推想出立體,帶著動感與彩色的真正世界是如何……

對天國的嚮往,不也是如此? 儘管耶穌用了各種寓言故事來比喻,啟示錄用了各種形像來描畫, 但那些仍是平面紙上的鉛筆畫。 真正的天國,相信仍是超脫我們所能想望的。

只有待我們有朝一日昇天時,這些才將全會真正具體的顯像出來, 完全脫離鉛筆素描線條的束縛,呈現不可名說的生動、引人……

對這一切,你能想像得出麼?你能憑信心接受麼?

還是,你仍在研究、分析線條的畫法與準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