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當他來到我的住處敲門之時,一開門我便感到有些許異樣。 「我有兩件消息要告訴妳,一件是好消息,一件是壞消息。妳──想先聽那一 件?」望著他揣測試探的眼光,我心中怦然。手裡舉著鍋鏟一時忘了神。 「你說吧!」 「妳準備好了?好──好消息是,明天我不去上班了,壞消息是,我今天剛被 裁了工作!」 「啊?」 我愣了幾秒,等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站在門口便哭起來了。 那個星期五晚上,兩人同去教會的查經聚會。他例行地在廚房裡幫忙炒大鍋菜 ,我在外面和一些弟兄姊妹強顏歡笑地說著話。忽然一位弟兄由廚房裡出來, 把我拉到一邊間我:「聽老杜說,他沒工作啦!」 我驟然一驚,一向是「打落牙和血吞」的個性,對這樣的事一下傳出去心中頗 有些措手不及。僵硬地,我點了下頭。 「我怕直接和他提,他會不好意思,我房子還空出一間房,他若有需要,可以 到我那裡住,省一些房租。」 那弟兄小心敏感地建議。 若怕不好意思,他怎麼會告訴別人呢?他對裁員這事的反應弄得我有些困惑起 來。又一位姊妹靠近過來,關心地說:「這種時候,是不大好過。妳一定給了 他許多的安慰和鼓勵──」 安慰?鼓勵?我呆了半晌,從知道地被裁員起,我壓根便沒想到要安慰他、鼓 勵他,我──我好像自己被進了海裡在那掙扎浮沉,腦裡心裡全塞滿了各樣的 疑問和失望………這裁員的事,不僅是關係著喪失了地的一份工作,更還牽連 著我和他之間,是否要繼續交住的一個來自上帝的印證啊! 半年前初識地時,我已在加州作事一年多,而他方由東岸畢業到此地來打天下 。對一個「老美國」的我來說,安全感是由身分、工作與生活能力所組合。他 這樣一涸沒身分、沒工作又沒車的人,可以說是最居無定所,最飄遊不定的「 黑戶」。但不知為何,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全身上下卻散發著一股吸引人 的蓬勃「朝氣」。就衝著那股滿帶希望的朝氣,讓我進猶疑、退也難,在這段 關係的開始便有了進退維谷的掙扎。 實在是過去曾經有過一些感情上的創傷,使得我在這方面怯弱謹慎,不敢輕易 地開始。我總認為年輕時交友不成,尚可套個「無知」作藉口來一筆勾銷,但 現在著實老大不小了,我怎經得起再盲目地付出感情來蹉蛇歲月呢?我當如何 分辦他是否是上帝為我預備的「那一泣」呢?就在此時,舊約聖經中基甸向上 帝三次求印證的例子冒上心頭。作為一個有信仰的人,在尋求何為上帝的旨意 之時,用環境裡的特定事件是否發生來印證,未始不是個辦法。 於是我不信,又大膽地和上帝」交易」,若這人是你為我預備的那一位,便讓 他工作找到南加州來吧!否則就不用談了。這麼求,也是因在美國看多了人分 兩地,一份好姻緣便出變化的例子。 一這麼認定,和他溝通之後,找工作這事使成為一件關鍵,找得到,找不到, 找到哪裡,全成為我患得患失的心結。偏偏這老兄還大有信心,常和我說:「 別擔心,上帝一定賜給我一份好得無比的工作,我每想到,便會打心裡開心地 笑出來!」 看他一派無可救藥的樂觀像,我心理直嘀咕:到底是沒在美國做過事,想法才 會這麼天真!沒身分叉沒徑驗的人想在美國立足,無異於往著拐杖打籃球,人 家讓不讓你上場都是問題、接下來,一連串的寄履歷表和面試,果然皆音訊杳 然,沒什麼結果。 盼著盼著,終於有一天,他興奮地說在艾爾生厝市有一面試機會了。艾爾生厝 ?聽都沒聽過!查了地圖才發現是遠在墨西哥邊境的一座小小城,離洛杉磯少 說也有三個鐘頭的行程。但──也算是在南加州吧!我想到自己所求的印證。 再加上他總是說:「那裡偏僻是偏僻,但是我可以吃苦,這樣我便可以多存點 錢回來再娶妳!」 我想到古時小姐都是苦等書生一舉功名,再遠道騎馬來迎娶的故事,心裡忽覺 莊嚴地感動起來。於是便慷慨借車,並親自陪著他一路南下去上陣。結果,我 們開過一座又一座杳無人煙的石頭山,跨過一大片連烏鴉都不見一隻的荒山野 地,才到達那連問路、都碰不到幾個說英文的半墨西哥小城。公司,更因低矮 似牛欄,我們數度經過都忽略,而找了好幾回。這樣一個地方,那樣的公司, 他幾乎是人才跨過門檻,工作便是他的了。然而,這工作便是上帝的印證嗎? 「我雖然能吃苦,但這地方連家麥當勞店都沒有………」 老兄雖樂觀,望著「牛欄」也有些許心寒。而我想到我的白馬王子,得跨過那 一座座的石頭山來迎娶,若中途出了意外怎麼辦?心中也有些不忍。想到連基 甸也都是求「三次」印證才能確定上帝的旨意,我們再求一次總不為過吧! 於是又開始一段工作上的尋尋覓覓,與心情上的患得患失。總算徑過一段焦心 等待的日子,他在洛杉磯得到了第一份正式的工作。 「感謝主!工作看來容易,老闆很好相處,是上帝給我的,感謝主!」他又在那喜孜孜的讚不絕口了。而我,在那忙著一項項檢驗 我和上帝之間的交易,沒錯,洛杉磯,沒錯,是份正式工作 了,一下子,我像看見由上帝而來的綠燈訊號,對感情正式 放鬆了防守線,兩人關係進展得可說是「突飛猛進」,沒多 久便論及了婚嫁。 誰曉得這回兒事出意外,工作才三個月,這老兄便被裁了員 !我一下像由高峰墜入深谷,踩在雲霧裡整個人一下迷糊起 來。 我不斷地向上帝尋問,為什麼?事情為何會加此發展?好像 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一樣,祂是否在把印證收回?告訴我這人並非「那一 位」呢?同時,我亦對這老兄的信心開始質疑,什麼「好的無比」「想到都會 笑」的好工作,他的樂觀和信心,完全是諷刺地膚淺吧!這一個打擊,不但使 我對上帝的帶領不能確定,更使我對他也失了信心。而不久前,我們還在論及 婚嫁呢!我是建立在什麼基點上託付自己的終生呢? 我開始對自己的態度作深刻的反省?當我披著白紗,拿著花束站在聖壇前說: 「我願意!」時,我是針對什麼樣的事和情況承諾願意呢?當牧師問及:「不 論他或病或殘廢或被人唾棄時,妳是否願意終生支持並愛護地」時,我是否了 解這一切殘酷的現實是隨時都可能發生的呢?當今天的他四肢完好,健康有工 作,誰能保證婚後的他不病不廢不被裁員呢?我是愛他這些「外在」的條件, 還是他這個「人」呢?到此時,我方發現過去的自己,對婚姻的認識,尚停留 在小女孩作夢的階段上面。 所以,我到底是愛不愛他這個「人」呢? 我開始重新換個眼光來觀察這位我差點便託付終生的男人。這一「冷眼旁觀」 ,卻令我困惑不已。失去工作,對許多奉「我工作,故我在」為生命定義的男 人,往往是個挫折自我,經受不起的大打擊。我見過因此而沮喪、自卑,甚至 怨天尤人的一些例子。然而,不知為何,在他身上我卻完全看不出這件事對他 造成什麼影響?他甚至不以此為恥地告知弟兄姊妹,行事為人仍是一派笑口常 開,生活如常。 最讓我佩服的是,我們的關係,全看這印證如何發展,他卻沒有在這壓力當頭 的時候,汲汲想證明自己,或毛躁地東奔西跑去想辦法扭轉這關係的印證,我 眼中的他,每天不急不徐地打開聖經,作著例行的與主親近,他那詳和的唇角 稜線與專注態度,充滿著說不出的平安與投入。在花上相當的時間與上帝溝通 之後,方才翻出當天的報紙開始工作上的尋獵。 起先,我尚在那焦急著他的慢吞、他的消極沒有行動。但是隨著時日,我開始 意識到這個不恐慌、不抓瞎的男人裡面,有股深沈的力量在那潛潛地流著。正 是因著這股力量,使他散透著不同於人的那股朝氣,那帶著無窮盼望的蓬勃朝 氣、溯流而上,我漸漸察覺出那股力量,是來自他的信心,一種和我層面完全 不同的信心。同樣是屬神的兒女,我的信心,是建立在決定好條件,和上帝祈 求的「禮物」上面,以致於禮物收到的不如理想,便開始失望喪氣。然而他的 信心,卻是建立在這送禮物的「對象」上面,相信上帝一定有美好旨意,任何 境況安排,都是一份好的無比、值得感謝的禮物,可以讓他「想到便從心裡開 心地笑出來」。 我的「冷眼」漸漸轉成「熱眼」。原來,他的樂觀,並非膚淺天真,完全是來 自有根有基的成熟信心啊!我忽然發現,原本需要許多條件和保證,才能有安 全感的自己,此時卻在這一無所有的他身上,發掘出莫大的信心和信仰,心口 一下放鬆,霎時覺得「安全」無比了。想想,他能承諾我的,不只是他自己這 個人,還有那比他更大、更有能力且掌管一切的上帝時──這條件不可謂不豐 厚啊!我怎能不好好把握呢? 沒錯,我向上帝求用「工作」來印證我們交往的關係,上帝也憐憫我的小信、 沒有安全感的女子,並答應了。但是方式卻大大超出我所想像,我怎麼不承認 我所信託的上帝,實在是很有幽默感的上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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