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與信仰的對話(二)
作者:psb
尋找柏柆圖
面對牛頓理論驚人的失敗(也許應該說是相對論和量子力學驚人的成功),許多人的反應是不在乎的,他們依然使用牛頓的方法而樂此不疲。對他們而言,牛頓的體系依然提供了一些強而有力的思考架構和可量化的優點,現代的理工科系有那個人是用相對論的架構學結構力學和流體力學的?而這些人也從來不費心自已是不是錯誤的,是不是科學的。如果有人站在理工科系系館前廣播:『各位親愛的同學,你們所學的力學是沒有考慮到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效應的,是錯誤的,你們是無知的。』... @#$%︿..不想活了? 

答案是在另外一端嗎?是因為人類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還太切近實際,抽象的程度還夠不上最高真理的要求嗎?奇怪的是,不管物理學家對真實世界願意抱什麼樣的看法,不管這種看法背後的哲學是多麼的神祕難測,不管他是狂熱的原教旨主義者或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他都可以用同一套數學模式來講述他所認識的世界。在這裏,真正展現出無所不包的抽象包容力是數學的包容力。證明漢米爾頓的力學和牛頓動力學等價的是數學,證明波動力學和矩陣力學結果等價的是數學,儘管他們所出發的哲學思考和對這世界的界定並不相同,但在數學方法的推導下,卻被精巧的連繫起來了。這意味著數學是一切物理現象的最終基礎嗎?難道數學是是一切知識的最高綜合?

比起古典物理,近代物理所引進的世界更神祕也更美妙,而物理內涵也常常讓人感動不已,而『湊巧』他的數學架構也是更具有美感的,在這裏起作用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審美觀。說實在,物理學的定律都是清清楚楚可界定的 -- 在數學上,除了外行人驚嘆於這些東西的深奧難懂,內行人可是一點都不驚訝的。相反的,倒是有不少科學家說:『當我們終於了解宇宙的奧祕時,我們也開始知道宇宙是多麼單純。』愛因斯坦則說:當所有的原則相衝突時,最簡單的原則往往證明他自己是正確的;所謂最簡單的原則,當然了,愛因斯坦指的是在數學上最簡單的原則,是在數學上能夠說明最多現象的那種單純。宇宙最不可理解的,也許不是宇宙為什麼是可理解的,而是宇宙為什麼竟然是可以用數學來理解的。

人類真的找到了柏拉圖的天空?

飄浮無定的根基
數學一開始是發源於其極素樸的環境中的。從每天的日常生活中的日出日落,養牛牧羊時所用的加加減減,人類逐漸摸索出自然數的概念,再加上極可能由於商業上的需要而發展出了簡單的四則運算。古代的人對數的概念是含混不清的;以致於要引進負數和實數的時候竟然還引起了糾紛。但隨著人類心智越來越抽象的運作,以及一些天才數學家不倦的研究,數學這門學科越來越是成熟壯大。微積分發明之後,在原本的數字背面加入了抽象的觀念和技巧,數學內涵的豐富才如洪水決堤,整個的激發出來。十八世紀是數學的豐收期,進步一日千里,各個領域紛紛確立下來,形成了今日我們所見高等數學的初步內容。

如今的數學又已經遠遠的將十八世紀的風貌拋在腦後了;如果說十八世紀的數學是外行人都還很容易的打入數學家的談論的話,現在這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夢了。現代的人非受過一陣子的數學訓練,否則不可能聽得懂數學的學術發表會,翻開高等數學教科書,第一頁就是密密麻麻的定義定理,才看第一行就已經如墜五里霧中,甭說是後面的內容了。現代數學之所以會演進變成現在的樣子其間實在是一言難盡;但最主要的,是公理化方法所樹立的典範。

公理化的方法帶給數學的影響就如數學方法對物理的影響;數學如何將物理的內容統一在一個架構之內,公理化方法也就如何將數學的內容整合在一個框框之下。(這一部份的滄桑史和各家各派的此消彼長我就不多介紹了,請自行參考書籍)正如物理學家急切的找尋一切物理現象的最終理論,數學家也想將他的理論建立在一個穩固的根基上。而公理化就是其中最成功的方法-就是將所有數學的體系找出最根本的元素,比如說是運算的方法,運算的物件,之後就用純邏輯的方法一步一步的推導,將所有以往的數學家用直覺所發現的數學定理一個接一個的『証明』出來。如此一來,所有數學內容等於是用必真的邏輯來保証了正確性。公理化的方法是如此的威力驚人,以致於本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希爾伯特後半生的努力,就是將數學全部首尾一貫的公理全部找出,找出來之後,數學家便可以無憂無慮的在這個地基上
往上建立他自已的系統。 材料都已經找好了, 剩下的由數學家去玩吧!--而最終,這個公理化全部數學的夢被本世紀最偉大的邏輯學家歌德爾徹徹底底的粉碎了。

歌德爾的一生在主要兩個城市渡過,一九三一年發表了『PM及有關系統中的形式不可判定命題』。主要有兩個定理:一、一個包括初等數論的形式系統P,如果是一致的那麼就是不完備的。二、如果這樣的系統是一致的,那麼其一致性在本系統中不可證,這就是有名的『不完備定理』。一個只不過複雜到包含數論的系統中的公理,不是不完備就是不可証,這無異是將希爾伯特的理想送了終。(希爾伯特不愧是偉大的數學家,受此打擊不到三個月就恢復了,此是後話不表)。然而問題來了,如果說近代的科學是因為使用了數學而熠熠發光,那數學本身的根基卻是受歌德爾定理限制的,人根本無法用邏輯的方法找到一個『完整』的根基。而不完備的部份誰也拿不準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在自然科學的數學方法裏。既然沒有人能硬生生的將數學從近代科學中拆除,那麼,這些學科又如何規避歌德爾定理這顆不定時炸彈的夢魘呢?

無人背書的支票
為理智劃出絕對根基的企圖也出現在哲學界,就是極端的實証主義的反動:企圖將一切不能定義的語詞送入墳墓,將上帝請回天上,將形上學打入理性的冷宮。一切的討論由可以定義的『物件』開始,加上必真的邏輯演算,就可以擺脫掉一切的錯謬和迷信。實證主義在經過了數代的人才勉力支持後,終於也是悲慘的失敗了。因為在人的世界裏,沒有什麼是能夠證明為無條件前提的事物。如果參考孔恩的說法,比方說能量和質量,空間和時間吧,這些東西的『定義』絕不是事先就能給定的。很顯然的,時間、空間、質量、能量在牛頓和愛因斯坦的系統裏就只不過是格式塔轉換的跳躍,他們絕不會是先驗也從來不是先驗的。所謂的嚴格和符合邏輯的語言窮究到底畢竟也要面對循環論証的窘境。

在人類的歷史裏出現的對烏托邦的狂熱夢想從未停止,但從未如本世初這樣追求地上天國的夢摻雜了對科學方法瘋狂的崇拜。而當這個鳥托邦被人類設計出來之後,竟然只是不良於行的社會主義。十九世紀末多的是作家和科學家齊聲歌頌科技所帶來的遠景,描繪出理想的科技治國之後人類無所缺乏和世界大同之後的遠景。二次世界大戰毫不掩飾的粉碎這些人類幼稚的想像。用科學成果殺人遠比救人更方便,更快!現代的武器以破天荒的速度掃除人命 -- 氫彈和沙林毒氣,殺人就只剩下一個問題:『給我一個數字。』

的的確確沒有所謂『科技治國』這回事。只憑『科技』不能治國,(想想看多少科學家無言的成為德國納粹的工具!)。只是對科學技術瘋狂的崇拜,並不能產生出對自然世界的維護,更不能希望『科技』會因此而感恩圖報。從山野長大的小孩也不意味他長大後就不會狹著技術的餘威去迫害大地,這只是涉世未深的浪漫主義者一廂情願的幻想。科技是必須建立在極其抽象的規範下才能是造福人群的,而『造福人群』的定義也不會是一成不變的。而這樣的規範是從科學本身推出來的嗎?不可能!在這裏,『真理』已經不僅是關於自然現象的知識,而是包括他們的知識。是在一個更為廣大深邃的基礎上才能包含進來的,而科學,其實只是這個傳統中的一部份。(我想起博蘭尼的比喻:量子力學只能規範墨水出現紙張上面的方式,量子力學可沒法規範墨水在紙張上的意義!)

在人尚未認識科學這個新上帝的全部的面目時,就已經忙不迭的將他供起來了。只是對二次世界大戰後的世代而言,如果上帝在文化中被請出去,而理性主義又經歷著幻滅,那麼支撐人們進步的信念是什麼呢?科技主義者喃喃自語的一再重覆:只要肯努力,未來一定是光明的。(這似乎是十九世紀末的老調).... 呣,也許的確很光輝燦爛,只是, 誰來為這個未來背書呢?  

自然的無情
理性的本身在本世紀已經受到夠多的質疑,但更糟的是對追求理性行動的質疑。在這方面,也許弗洛依德學說的出現算是對人類尊嚴最大的嘲笑。哥白尼解釋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達爾文說明人怎樣從猿猴進化而來,這已經夠慘了。好啦,現在來了一個弗洛依德,光明正大的告訴我們他藉由『科學方法』的研究,發現人類所有的行為其實就只是披著文明的外表玩著性慾的遊戲。在人們自以為理性的背後,充斥著的是父子之間微妙的對抗、小時被性刺激到的驚嚇、和母親及骨肉之間的愛恨糾纏。牽涉到的是人的動物本能和廣大無邊的潛意識 -- 而且這才是人類精神的絕大部份的真理。

弗洛依德理論深沈的危機,是在於:如果事實上人們是在一堆其實是『自認為』理性的人之間過生活。那麼:『何謂理性?』便又成了一個大問題;如何在瘋狂的人群中過正常的生活可能是更大的問題,遵行大家都認可的標準似乎意味著就是遵行大家一起瘋狂的標準。即使是這種標準,文明也依然是不堪負荷的。在這裏『發現人所以變成精神病,是因為他們不能容忍社會為了它的文化理想而加在他們身上的窮乏』。在弗洛依德看來,本能是不可能被克服也從未被馴服的,而研究文明,就是研究本能的表達方式,研究他們的抑制、轉化、昇華和終於爆發。

弗洛依德的學說是不完善的,他的子弟紛紛出走去另創天地。但精神分析的精神已經深深紮根在後來的心理學中 -- 人心的解釋不能奠基在表面的秩序上,而是奠基在更深層的關係上。那是人心充滿曖昧和幽暗難明的一個側面。遺憾的是他並未對人該如何生活在社會中多所著墨,而這正是我們急切想要詢問的。在『文明及其不滿』中弗洛依德寫道:『.. 人的命運何以至這種程度.. 那規則決不是德行受獎、邪惡受罰所能說明的。司空見慣的卻是:暴虐的、詭詐的和無道德心的人,為他們自已、攫取世界上那些合意的好東西,虔誠的人反而空手離去。兇惡無情不仁的有權力者,主宰著人類的命,根據宗教來管轄世人的那種獎懲制度,好像未見存有。.. 』

即使是在數十年後的今天,我們也能感受到他字裏行間背後那種清楚的冷酷。但弔詭的依然是,佛洛依德所感受到的自然的無情,和最狂熱的宗教份子所感受到的『神聖的光音和宇宙的溫暖』在內容上或有區別,可是在程度上卻是不分上下的,而且一樣的實在。對這兩種感受所做任何的區分本身也是不堪一擊的。在這裏,光是訴諸信念是顯得如此的軟弱無力,而且毫無用處。

也許弗洛依德的問題是在於:他看見了,但他未能走的那麼遠。人的不完善不見得一定是一種悲情,人的有限性恰恰好說明了人只能倫理的行事,他不能為所欲為,他只能遵行法則。而這個法則可能是遠超過人,並且也不見得是人自已甘心樂意遵守的。而這個法則,的確也不是自然本身能提供的。因為物理僅僅不過就是在一端構成了全部的自然現象,在另一端構成了全部的社會結構。 而對人而言 -- 他是自然現象的結果, 是社會現象的原因-- 終極的答案也許是弗洛依德打從一開始就不願意去過問的。 他最後不得不接受了康德物自體不可知的論點,但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對最高的存在下了判斷。

兩大範疇
然而弗洛依德畢竟認識到了:人的『不科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是很『科學』的。就此而言,他並未高估人自以為是的理性。他從未奢望人可以超越技術、超越社會,因為人連自已都超越不了,遑論其他?現代人的悲哀,不在於他逆境時詛咒上帝,順境時將所有功勞歸給自已;而是在於他根本不願承認自已實際上是被非理性所主宰的事實。如果還有人一天到晚對科學的客觀性大吹法螺,這也絕不會是意味他事事遵行科學的法則。更常見的倒是:對科技盲目崇拜的人,往往是最不認識科技的力量和界限的人;拼命要別人相信科學的人,往往只是要別人相信他所認識的科學。

自然科學的法則沒有方向,不帶感情,他們自身不帶任何的目的。他們唯一遵行的,只有因果的法則。蠟蠋不會問自已為什麼要燃燒,原子不會問自已為什麼要分裂,電腦不會問自已為什麼要運算。只要條件具備,這些物理現象就會自動發生。但若我們不甘於只認識自然科學的現象,一旦我們的認識進入了有血有肉的世界 -- 屬於人的世界。我們馬上要面對另一個領域:目的論的領域。若不了解一個人的意圖,就沒有人能解釋一個人的行為。

目的論是自然科學無力去碰的,但卻是真真實實的在人的社會中起作用的。比較起來,自然科學是在一種更能保證邏輯的法則下工作,但人的社會卻剛好是以不精確和主觀為其本質的。在這裏,純邏輯的推導無法推出人為什麼會愛,人為什麼會恨,人為什麼要追求幸福,以及人為什麼要信仰上帝。

在認識論上,的確沒有一種武斷的區分,認為人只能認識自然科學的因果,不能認識人的目的。認為任何理論都應符合自然科學的框框,和某些基督徒認為聖經的內容一定要能包含任何學科一樣,是一種極端的知識論。對我而言,不存在一種任意的區分將人的認識能力切成兩半,一半是物理的,一半是人文的,更不用說是將人類認識人文現象的能力抹殺掉,只剩下認識物理現象的部份。同樣的,在聖經和物理學之中,不存在一種奇怪的預設和諧,以致聖經的內容一定要含蓋物理學的定律。聖經的主題和自然科學的主題不同 -- 就只是這樣。物理學和聖經這兩種學科的區分一樣是給予的,就如聖經本文一樣是被給予的一樣。強問為什麼聖經不包含近代物理,就好像問為什麼聖經的內容為什麼寫成現在這樣,是沒有意義的。

從某些人看來,科學所能處理的事情事實上還那麼少,許多人事實上是誇大了科學的力量,這些人似乎也未費心去檢查:自然科學的方法在研究物理現象時所具有的威力,在其他的領域中是不是曾經出現過。他們只是一昧的要將所有的學問都塞進物理學的典範中(好比將海裏的魚撈起來放進賓士車,就希望他們也能享受人生的樂趣)。他們所關心的,就是某某宗教的經典是否符合近代科學的某些陳述,若他們的剪刀和漿糊功力夠好,也許他們也真的找得出來某些教義是和近代物理符合的,然後就趕忙宣佈那些教義就是他們信仰的最精要 --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些信仰也實在是太可憐了。

平行線的交點
一方面是基督徒對科學解決價值的能力不屑一顧,二方面是科學界會往他自己的方向走去,而不會在意哲學家和神學家的苦思冥想。科學社群已經發展出了他們自已的語言和遊戲規則,將新的思想交給科學社群來鑒定也比請神學家和哲學家來鑒定更為有效;但這一切也並不意味著基督徒就要價值論上對這些人的意見唯命是從。基督徒必須看見,對信仰的維護是在一種對人而言更為根本的方面。 而這個方面則早已遠遠溢出了自然科學的範疇 --是價值上的範疇。這個範疇是深深紮根在傳統中的,是屬於人那個充滿奮鬥和失敗、光榮和屈辱、遙遠的神話和不絕如縷的夢想所構成的並且包含的那一部份。歌德曾說:如果你想要佔享你祖光的財產,你必須先把他掙來。人無法割斷和過去的連繫,這些歷史是人類生活的一部份,正如自然現象永遠無法跳脫物理定律的限制。然而正是這些物理定律使自然現象成為可能,也正是這些歷史使現代的人成為可能。

如果理性的順序是邏輯,感性的順序是歷史,而又沒有人願意承認他只會一樣;而在在邏輯和非邏輯之間,我們現在還找不出一個可以定義的中介,所以我們轉向了另一個中介 -- 歷史的中介。我們可以問一問:歷史事實証明了什麼?什麼也沒有証明。但正是這些事實,使基督徒有資格問一問到底上帝是一個什麼樣的上帝,那位降生在二千年前的拿撒勒人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按照聖經,他是裂天而降的三一神,從永遠裏出來進到時間裏;從無限裏出來成為有限;從三層天裏出來達到地上,並且死在十字架上。這個說法從來沒有說服過所有人,但這個人在改變世界和教化人心上所產生的功效,的確也是任何自然科學的教條所望塵莫及的。

用現有的科學框架思考宇宙有效嗎?也許並不必然。因為連物理學家也說不準到底宇宙的本質是什麼。他既不是實在也不是此在,他可以用機率精確的描述但卻又不是數學的。對於人心而言,他不透過數學工具就不能認識自然,但是超自然的神呢?而如果真有心靈能認識這個宇宙,這又是什麼樣的認識呢?費曼說:『我不能創造的,我就不了解。』,然而這個創造又是什麼樣的創造呢?根據近代物理的發展出來的人擇原理:『宇宙只能是這樣,因為如果宇宙不是這樣,我們根本就無法在這裏觀察他』。這不是又把因果律 -- 自然科學的根本法則,從一開始就顛倒了嗎?

也許近代人在科技上種種的努力,真的是贏得了天下,卻輸掉了自已;是在一方面的突飛猛進,卻在另一方面漸漸遺忘了。我想起了弗洛依德所說的:『.. 赤祼的事實是,真理絕不可能是寬容的, 不可能允許妥協或者限制,科學的探究將人的活動整個的領域視為他自己的,對於打算篡奪他在一部份範圍的任何其他勢力,必定採取絕不通融的批判態度』。弗洛依德在這裏所謂的科學,意味著的絕不只是自然科學;而是奠基於人認識能力上的科學,在這裏他已經悄悄的將人認識的界限置於自然科學的理想之前。但這種態度依然是強制的,是不留餘地的。到底在什麼地方科學才能出現溫柔敦厚的領域?或是根本沒有?

基督徒的危險之一,就是忙著應付自然科學一波又一波的要求,而忘記了聖經最根本的要求。而任何試圖將科學中的終極實在和上帝等同起來的人,都有可能犯了將上帝公理化的危險。聖經中的神是活生生的,是不可明言的。在舊約中他只說:『我是那我是』,是在新約話成肉身後,他才是可名狀的。值得慶幸的是,在新約中神在人身上所賦予的是積極的力量,而不只是消極禁止的力量,是激勵和追求的力量,也是愛的力量。這些內容不是作為強制,而是使人得以存在和親近他的唯一法則。在這裏,自然定律的嚴格性成為了生命存在的根基,物理的強制性也成了生命得以延續的保證。而在這一切現象的背後,宇宙,就著他整個的存在而言,包括人類在內,也不會是毫無目的。

只要想想這個:創造宇宙的神、黑洞的挖掘者、銀河的維持者、生命的推動者,竟然肯光顧小小的地球,並且成為一個人,並且還願意回應人對苦難的要求,光是這點就實在夠令人迷惑 -- 而且也實在夠令人振奮了。比起整個宇宙的浩瀚和永恒,人的重要性真是比螞蟻還不如 -- 甚至還遠為不如。這樣一想,無論人是貪生怕死,或是參透生死,其實都顯得微不足道;但是若是神真的曾經在人類的歷史中顯現,並且他的態度顯得並不輕忽的話,那這就真的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輕心的事。

傾聽存在的奧祕
我曾驚嘆於這個傳統,而如今我又遵從了他。對我而言,量子革命和相對論的革命所告訴我們的最大教訓,就是這個世界是如此超出我們的認知,而且事實上它也已經遠遠超出了人盡畢生之力所能認識的界限;以致於我們很難說我們到底已經達到了什麼程度。還是如卡爾巴柏所擔心的:我們現在所認為對的理論,只不過是另一個更正確理論的前身。宣告物理『只』剩下量子重力論還未解決,『量子物理』極不可能再有重大的突破,或者超弦理論是最終理論的代言人等等,似乎和當初有人認為物理只剩下玩弄小數點,物理只剩下兩個實驗無法說明是一樣令人無法接受的。

就此,也許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謙虛的態度。這並不是意味著,在經過了這麼多的討論之後,我們竟又要放棄以往所取得的成果去投入虛無主義的懷抱,我已經指出了這是不可能的。但這種態度主要不是奠基在科學上,而是奠基在民主上 -- 這是科學無法說明的氣質之一。近代民主的最終精神,就是:『你可能對,我可能錯』。而這種態度,唯有在一個確實承認自已有限性的人身上才有可能看到 -- 而有限性的確也不是科學願意去承認的。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的關聯,其實有點像是波粒二象性所揭示的物理現實:他們的每一個都開啟了一個新的面像,但沒有一個能說明一切。這裏我們又遇到了黑格爾主義的幽靈:正反合的辯証法 -- 這曾經是科學不屑到極點的理論。但是科學又如何來說明這些事呢?

有時在行進間,我會莫名的陷入沈思。遠處傳來的叮咚聲、院子裏的陽光長驅直入,廚房中炒菜的沙沙作響和傳來的氣味、角落的 cd 播著若有若無的音樂.. 我會隱隱約約的想到這些作用後的物理定律, 漫不經心的聯想到馬克斯威爾的四條方程式、一個點在相空間中瘋狂的亂轉、或是電子的機率振幅在整個空間中的瀰散.. 這些都是偶然的嗎?以機率的角度而言, 上帝要創造這個宇宙,要發展出一個有生命的世界,是在希爾伯特空間中尋找不可思議精確的一點才能辦到的;是在各種宇宙常數都恰恰好的那一點上才可能讓生命出現的。但即使是有完全同樣的物理定律,要發展出完全無生命的宇宙的機率也是大的太多了。也許電影『接觸未來』的女主角是大錯了:生命不是空間大就一定要出現的。這裏不是空間浪費不浪費的問題,而是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奇蹟的問題,是意識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奇蹟的問題。奇蹟無法說明,無法奢求;只能接受。

畢竟也沒有人是弄清楚後才被賦予生命的,不是嗎?

尾聲
也許有基督徒希望可以聽到一個一勞永逸的答案,可以解決自然科學和信仰的問題。對這些弟兄姐妹,我可能要讓他們失望了。因為神學和自然科學並不是兩個固定不動的領域,我們可以作出一個很長久有效的判斷;這就落入尼采的『埃及主義』 -- 忙著將現有的東西僵化,打包送入博物館,認為這就是對現存物最高的頌讚。不,自然科學一直在前進,聖經的啟示也是與時俱進,這兩個東西的糾葛尚未結束。本文只是提供思考的方向,如何去走卻是另一回事。

對基督徒而言,如果我們只是單純就著使命感頑強的為這個信仰辨護,所提出的理由和科學理論往往是不堪一擊的。某些基督徒面對訓練有素的科學從業人員所提出的對科學的種種質疑,在內行人看來只是無聊的找碴,這只會增加外邦人對基督徒的輕視。如果我們正視這方面基督徒曾和外邦人辯論的結果,我們就要嚴肅的面對這種說法。在此,我的建議是:放手讓真的懂的弟兄姐妹去為這些東西辯護。因為不管科學家再怎麼將科學說的天花亂墜,在一個一個的人之外,科學的確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也許真正的解決之道,是基督徒好好讀一點書,做一點研究,如果將來科學領域裏真正的基督徒人才越來越多,外邦人想要質疑基督徒的神學和科學理念,就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事實上,他們也會越來越願意側耳而聽。

而這也正是這一代基督徒的使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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