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族飛翔的天空》

標題∕音符裡外──聽，電影《最遙遠的距離》

留言時間∕Wed Nov 7 11:13:55 2007

音符裡外──聽，電影《最遙遠的距離》

文／小綿羊

蟄居臺北，我習於晨起散步。日前，偶然繞進便利商店，點一杯City Coffee，赫然發現瓦楞杯套上印著一幅電影劇照──桂綸鎂置身一片青翠樹林裡，碎金陽光灑落一地，她輕閉眼眸，手摀著雙耳的白色耳機，似乎正專注地聆聽，由另一端傳來的天籟之音。

「那究竟是怎麼樣的聲音？」我揣想著。那一抹皎潔的微笑裡，是何等的旋律，讓女主角如此沈醉？又是何等的平靜，好似撫平了這城市的喧囂苦悶，也凝聚了人間罕見的光華？直至數日後的一晚，我進了電影院，將《最遙遠的距離》徹頭徹尾地看了一遍，終於豁然開朗。

一、出走╱回歸

在辦公室的現代人，大抵有以下類似的經驗──方格空間區隔，久坐著工作。相較於農業時代，三合院厝邊，大人站立耕田、小孩嬉戲奔跑，都市人經驗著工業革命後帶來時效管理、幾何規範的理性秩序。而很明顯地，大部分的都市人投入生產行列後，便將個體深埋於時代文化界定的例行公事中，日復一日，雖在物質上獲得報償，但堅強的外表下卻心事重重──包括家庭、情感、自我認同等，心靈上漸次閃現悵惶疲憊。

於是，「出走」化為內在渴望，併發為一個典型的徵候；「出走╱回歸」則構織為都市人潛藏的心理情結，甚至是台灣八、九○年代以降，電影企圖不斷透過翻新手法，致力關懷的一個母題。

甫獲2007年威尼斯影展國際影評人週最佳影片獎的《最遙遠的距離》，由林靖傑執導，即是一部講述都市╱鄉村、人文╱自然、現代╱前現代互為牽繫辯證的電影。

二、聆音：含蓄的流浪形式

首先，「聆聽」需要媒介。片中小湯手持著一個「毛茸茸的器材」──傳統錄音機Nagra，在東海岸蒐集福爾摩莎之音；小雲戴上「白色耳機」，聆聽另一異域的海浪、森濤；阿才則以「心理師專業的耳朵」，藉治療病患的經驗，聆聽他自己。或許是在臺北遭逢情感的破碎，窒息了小湯、小雲和阿才，或許是東台灣的海浪、森濤啟動了這三位臺北人的流浪意識。失戀的小湯、陷於三角戀情的上班族小雲，以及老婆外遇的心理醫師阿才，不約而同地試圖在情感的死胡同巷中，探出一道開口，而這個契機、這個開口，便是透過「聆音」──聆聽某種隱喻的、意象的聲音。

幾次讀班雅明或波特萊爾，總覺得那以「腳」行走於都市建築、街頭文化之間的「漫遊者」（flaneur），不僅構畫出一幅知性的都市漫遊學，也敷衍出一段感性的巴黎藝術史。

而這回我看了《最遙遠的距離》這部電影，則覺得這樣以「耳」感知的臺灣新型漫遊達人，透露出臺北人的雙重特質，一方面「接收」科技資訊、外來思潮的能力強，鍛造出果敢、敏捷的性格；二方面以「聆音」作為一種含蓄的流浪形式，則代表了屏擋喧擾的決心──這是都市人的浪遊美學，乘著音符的翅膀，朝著山川海洋飛翔而去，清清淺淺地釋放情感的濃郁。

三、心疇‧鄉愁

拉回電影的另一個核心，我想談談「距離」。世上橫亙著多種距離：地理位置、歷史時間、人際關係、內在情感等。然而，它如何能深刻地被銘刻、描繪？《最遙遠的距離》片中，並非只是鮮明地對照，「距離近，心遙遠」或者「距離遠，心卻近」的悖反處境；更細膩地，這部影片採取一個以聆音‧尋音的「聽覺」想像力，來勾畫黃金稻穗、浩瀚海面、奔湧海浪、翠綠防風林、熙攘魚市場、熾熱營火堆、嘎嘎松鼠聲、孩童嬉笑聲……等畫面，透過電影安排由音觸景的元素，拉寬了人們對於「距離」的認識幅度，也基於這樣的認識，心疇╱鄉愁恰好在此找到了據點。

心疇，或謂心的範疇、邊界和深廣程度；鄉愁，則涉及了時光、記憶和土地。臺灣東岸，最初在導演林靖傑安排的電影語碼中，被賦予了自由、奔放、自然等意象，形成一個外在於現實、別具浪漫色調的境地；臺北，則像一座圍城，現代化的場景在電影中變成一種諷刺，都市人時髦複雜的戀情變得膠著窒息，電影巧妙地營造臺北男女坐困圍城──「走進去，出不來」的凝滯感。

但是，隨著電影情節的推移，卻讓人感受到臺灣東岸與臺北的關連──前者因後者的張耳聆聽，而彰顯了更純粹的美麗；後者因前者提供聆聽的場域，而釋放了壓抑的情緒。換言之，它們都需要彼此；而所謂都市與鄉村、人文與自然、你與我的距離，其實也亟待重新丈量。因為，渴望跨越藩籬，是恆常的企盼。與三兩老友喝一醅溫酒、品一次下午茶，或在山居茅屋，或在都市公寓，不都甚好？

＊＊＊

夜已深，當片尾曲響起，胡德夫唱著：「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來到最接近你的地方，這是最最複雜的訓練，引向曲調絕對的單純，你我需遍扣每一扇遠方的門，才能找到自己的門，自己的人。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來到以前出發的地方，這是最後一個上坡，引向家園絕對的美麗，你我需要穿透每場虛幻的夢……。」一股潛藏在音符旋律裡外的哲思力量，像海浪拍打著礁石，再度敲叩著心靈。

p.s 感謝毛小球推薦我看這部電影，這時代，國片或許沒有強大的資金挹注、市場的奧援，而倍感蕭條；但慶幸的是仍有一批默默努力的電影藝術文化工作者，想起便令人感動。

註：圖片皆出自電影官方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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