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與記事】專欄

練習與記事新聞台　　閱讀與書寫部落格

標題∕一位老年藝術家的肖像—談一本攝影集，及其衍生的聯想

留言時間∕Sun Jul 10 17:29:56 2011

一位老年藝術家的肖像—談一本攝影集，及其衍生的聯想

昆布

之一
"I was struck by the paleness of his features and the fatigue in his voice."～ Gisele Freund

前兩天我收到一批書，其中一本是James Joyce寫的，對我來說是很少見的著作，是他應景、評論與政治方面的寫作(James Joyce Occasional, Critical and Political Writing)。我也頗為驚訝的發現，這本書後面有相當篇幅的附錄，是Joyce用義大利文寫的評論和講稿。除了在羅馬待過七個月，他還在義大利的一座城市Trieste居留甚久，共計十一年，他的兩個子女Giorgio&Lucia都在那裡出生，從他們的名字裡我們的確嗅到了拉丁味。書中英譯者提到Joyce從1907年開始學習書寫義大利文，經常是不合文法又笨拙，然而到了1912年左右，他的風格已卓然有成。

譯者也談到，Joyce有個傾向，就是喜在文章內使用但丁風格的古字，還有拉丁字彙，而這些用法恰好透露了他作品背後文學與語意學的趣味。有次我讀 Ulysses，對他熟悉中世紀著作的程度，感到很不可思議，尤其是Thomas Aquinas的神學理論。也許他天主教的背景，使他能很快適應拉丁語境。

說巧不巧，這兩天我在圖書館裡，正好發現了一本攝影集，又是和James Joyce有關：《Three Days With Joyce》，從書名可能會產生錯覺，這三日並非連貫的三天，而是先後在1938及1939年的春天，他的天書《Finnegans Wake》出版前夕，由一位德裔的猶太人，末了成為享譽法國的攝影家吉澤爾‧弗倫德(Gisele Freund)所拍攝。我有一本Freund的著作，書名是《攝影與社會》，書中她多方討論攝影對社會、政治批判及影響的效能。其實，這些Joyce的照片為數不少都能在網路上查閱得到，但是其中最珍貴的部分卻是文字的紀錄。

Freund曾經說過：『對我而言，研讀我拍攝的主題，並且能親炙教益，至少是拍好照片的要訣。』這句話用在Joyce身上再恰當不過了。書中前言 Freund回憶，她第一次碰見Joyce，是在一個歡迎美國劇作家Thornton Wilder的晚宴中，他途經巴黎，素來景仰《Ulysses》這本奇書，很想要見見Joyce的面，於是由法國文學界的名人Adrienne Monnier（出版《Ulysses》法譯本的出版家）作東，她本身也是個作家。當時受邀的對象當中，一位正是賞識Joyce，冒險為他出版《Ulysses》的Sylvia Beach。

也是透過本書，我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一段不愉快的時期。Adrienne曾經寫信給Joyce，告訴他不該將Sylvia Beach當作他的秘書，也不該將Beach女士的書店（Shakespeare&Company）當成他個人辦公室。到了36年期間他們的恩怨總算過去了，晚餐中歡樂輕鬆的氣氛，使Freund能近距離觀察Joyce，她興起為Joyce照相的念頭。然而Joyce以健康欠佳為由拒絕了她的提議。

兩年後，Joyce花了十七年功夫完成的《芬尼根守夜》，即將出版。生活雜誌要求Freund替Joyce照張正式的肖像，這次她繞了個圈子，透過 Joyce的好友對他進行關說，加上一點胡蘿蔔作誘因，說這套照片有助於他新作的促銷，果然這次策略運用得當，Joyce點頭了。然而，Joyce的作品並沒有那麼順產，要到1939年才能出版，於是時代雜誌又要求Freund再給Joyce拍個彩色照。Freund用心良苦，以她獨特細密的視景，為我們記錄了Joyce的晚年(三年之後，Joyce在瑞士亡故)。藉此，我們才得窺Joyce在三個不同的場景（分別是Joyce at work, Joyce and His Publishers, Joyce with His Family），面對三批不同人物，在歐戰即將爆發的前夕，已然顯出老態的藝術家肖像。

然而，讓我感到同樣納悶驚訝的，是這句Freund在莎士比亞書店拍攝Joyce的旁白：『我對他面貌的蒼白，與聲音的疲態感到驚訝。』，而他不過才五十多歲，但照片中的Joyce看起來卻像個七十歲左右的老人。為何他如此蒼老?

之二
為何Joyce老衰的如此迅速?

思索的時刻，讓我想到今年十一月間在台灣買的新書：《天才‧狂人與死亡之謎》，英文是Pox— Genius, Madness, and the Mysteries of Syphilis，這裡的死亡就是指梅毒，以往醫藥不夠發達的時代，梅毒的確充滿了死亡的陰影。而名列其中的一位就是James Joyce，雖然關於他的疾病有說法紛紜，但疾病纏身、蔓延、擴大使他健康惡化，加速老化是個無庸置疑的事實。

梅毒，雖然惡名昭彰，對我們多數人來說，可能比愛滋病更顯陌生，通常只有患者，或是從事醫療工作的人才比較瞭解它的症狀，一般人寧可對此保持安全距離。我驚詫書中出現的名字，許多著名、影響深遠的文學家與藝術家，竟然曾經感染這個疾病，甚至沒有完全根治。法國的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說過這麼一句痛苦卻有點戲謔的話：『我們血液裡都有共和的精神，就像我們骨頭裡都有梅毒。我們是民主的，也是梅毒的。』可見這個疾病對他深刻的影響。

梅毒的病況有些古怪的表現，十足惡毒，但也充滿了黑暗的創意。書中透露，梅毒會模仿許多病況，所以有個渾號叫做「偉大的模仿者」。作者還說，梅毒末期的病患會產生精神錯亂與癱瘓。最令人驚奇的是在發瘋之前，梅毒還有些額外的獎賞，「就像浮士德和和魔鬼的交易，補償患者長期的痛苦與失望，浮誇的心理導致新的憧憬，這時會充滿創意的興奮喜悅、感覺活力充沛、興致高昂。如果能以精確的型態來表達，可能表現出感知能力提高，洞察力敏銳，以及幾乎是神奇的知識。」讀來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說梅毒是天譴，可能太過，但無疑這是魔鬼一個邪毒的禮物。

本書的作者Debra Haydon提到Richard Ellmann所著，公認為James Joyce最權威的傳記，但是他處理Joyce感染的病卻是一筆帶過，我剛好手上有書，果然，Richard Ellmann對此事件輕描淡寫，大義是1904年三月十三日那天他整夜外出，不久之後就寫信給在牛津的好友Gogarty，要他告知醫生的名字，好治療他訪夜城（Nighttown）感染的小病（ailment）。而Gogarty也在回信中提出一些蛛絲馬跡，透露出Joyce在夜城的冒險帶來了一種性病，他囑咐Joyce必須有耐性接受治療。

但Ellmann有位學生叫Kathleen Ferris，對他教授的說法不甚滿意，1995年她出版了一本書《James Joyce and the Burden of Disease》，提出她的觀點，指出她教授的著作不夠完整，而且還產生誤導。Debra Hayden簡述她尋索證據的努力：『費里斯追蹤喬哀思成年的生活，從他感染、第二次疾病、脊髓癆的症狀與發展，一直到他死亡與遺體解剖，是將他感染梅毒拼湊出完整面貌的第一人。』作者也引據資料，提到一些學者專家懷疑Joyce的父親John Joyce曾得過梅毒。有的醫生也有類似的推測，Joyce持續的眼疾，有可能是先天性梅毒造成的。Joyce的弟弟Stanislaus從 1906-1908，逐日記載Joyce的病情，他有消化不良、胃痛、神經痛，還有到處轉移的風濕痛。

1907年五月間Joyce的第一部作品，詩集室內樂《The Chamber Music》問世，日後迴響還不錯。但同年七、八月間Joyce便因病住院，就在他住院期間，他的女兒出生，他為她取名為Lucia。當時Joyce的視力已因病受損，而聖露西雅(St. Lucia)乃是天主教中光的守護者(Patron Saint)，彷彿他的女兒的誕生，為他帶來了光明。然而，他的眼疾並不見好轉，還日益惡化。雖然他的孩子未受他疾病感染，但日後Lucia卻得了精神分裂症，這件事成了Joyce晚年揪心的苦痛。。

這四十幅照片，依然精確顯示了Joyce藝術家的風範，他有一雙極其細緻的雙手，他必須仰賴手杖行走，但悠閒的時刻，手杖卻像是他手中的樂器。年輕的時代，Joyce的歌喉明亮動聽，也曾參與歌唱比賽，甚至得獎，但因視力問題，使他失去奪冠的機會。也許正因為他在歌唱領域的挫折，加上眼疾的惡化，使他傾其全力在文字的領域上延伸發展。在他兒子家中，Gisele Freund告訴我們Giorgio Joyce有極美麗的低音，他曾期盼兒子能成為職業歌手，我們可以推斷這個天賦來自父親。他的晚年依舊愛唱愛爾蘭的老歌，可惜這些聲音沒有流傳，但他的文字和他藝術家的神情，仍然是後世讀者深感興趣的題目。

　　回心靈小憩首頁　　我要回應

編號	時間	作者	標題
79	Jul 10	昆布	一位老年藝術家的肖像—談一本攝影集，及其衍生的聯想
78	Jul 10	昆布	漫遊歷史走廊—山居筆記讀後
77	May 6	昆布	半島窺察─閱讀印度的幾種視角
76	May 6	昆布	明星花露水
75	Aug 26	昆布	閱讀—在煙霧與晴空之間
74	Jun 15	昆布	圍牆記事
73	Mar 16	昆布	閱讀革命-思想、行動與人物之三
72	Mar 16	昆布	閱讀革命-思想、行動與人物之二
71	Mar 16	昆布	閱讀革命-思想、行動與人物之一
70	Jan 26	昆布	書店與風景
69	Dec 17	昆布	記憶與鄉愁的方位
68	Nov 2	昆布	The Pianist—書與影之間
67	Sep 15	昆布	退稿與知名度
66	Jul 27	昆布	維根斯坦的火鏟之三
65	Jul 27	昆布	維根斯坦的火鏟之二
64	Jul 27	昆布	維根斯坦的火鏟之一
63	Jun 15	昆布	猶太作家
62	Mar 12	昆布	訪問卡夫卡—漫遊報告（下）
61	Mar 12	昆布	訪問卡夫卡—漫遊報告（中）
60	Mar 12	昆布	訪問卡夫卡—漫遊報告（上）

版主管理功能　（只有板主才能留言）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