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 － 輔大路仁教授分享信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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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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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迷宮裡走啊走，卻走不到出口，您也曾有過這種徬徨的感受嗎？

作者路仁(輔仁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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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如果西灣的大學生活如詩如畫，台大的研究所生活是不是該更燦爛呢？』

車窗外的景物匆匆而過，北上列車裡的我拉上窗簾，讓陽光緩緩滲透進來，
讓我可以專心遐想將來兩年在台北的日子。

車廂廣播的溫柔聲音，叮嚀我扛走從家鄉帶來的行李和祝福，踏進繁華的台
北都城。

我踏著南部人緩慢而悠閒的步伐，走上那時橫跨忠孝東路的陸橋，身旁的人
們一個個匆匆追我而過，節奏快速的腳步聲清楚地拂過我的耳際。我趴在天
橋上，眺望一棟棟陌生的大樓，四處流竄的人潮和紅男綠女的穿著。

雖說台灣只是一個小島，但居住南北兩地的人們所散發的氣息，卻很不相同
。即便是在高雄的大都會街道，人們還是不像眼前這些人的衣裳那麼亮麗，
令人目不暇給。

那一年的台北，是一座沒有捷運只有工地圍籬的城市，太陽將路面烤得熱騰
騰的，散發的熱氣就在盆地裡繚繞，狹窄的路上擠滿了汽車。

甚至台北的房租都貴得離譜。

我隻身來台北唸書，先借宿別人宿舍裡，當務之急就是租一個房子。我沿著
公佈欄上的小單子，一戶戶地找，臉上的眉頭越來越皺。簡陋而昂貴的房子
，與西灣那窗外是海景的美麗宿舍，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

當然台北城還是有漂亮的房子，像我走在人行道時，傳來一陣鋼琴聲，彈得
很優雅，是一首老歌。找房子累了後的我，索性坐在路旁，低頭跟著哼起歌
來。

我抬頭穿越美麗的庭院，看見客廳內的原木地板搭配著典雅脫俗的傢具，又
偷看了幾回。台北也是一個貧富不均的地方，有錢人的家氣派，沒有錢的住
的當然很破舊，不像在西灣時，每一個人住的都一樣。

從前也曾經來過台北，匆匆與披上豔麗面紗的她照了幾次面，這幾天，走過
了一些小巷，遇見了一些人，也才知道面紗內是一張張冷漠的臉孔。

最後，我和一個博士班的學長還有一個同學，一起租了一戶房子，每一個人
有自己的房間。房租不貴，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那個博士班學長帶我們從事一個研究計畫，他認為大家一起住，白天一起工
作，晚上又可以一起討論，這是他的一個美夢，因為他對研究真的是太有興
趣了。

他的美夢卻是我在台北惡夢的開始。我走過人生裡崎嶇的路，心靈感性的火
花都被磨出來了，因此總是希望生活不只是理性的討論，也有點感性的分享
，然而每一回感性的火花遇到了冷水，就在心頭留下一抹燒焦的痛。

在倉皇中，我住進了一個宿舍，卻不曉得那是一個迷宮的入口。

二

台大的校園古色古香，四處都有流傳久遠的故事。

在我還坐在小學教室裡時，老師就在講台上介紹過那兩排聳立的椰林，將夢
想種在我童稚的心底。我期待有一天能走進古色古香的校門，意氣風發地走
在那兩排椰林間。

杜鵑花城真的是一個仙境嗎？對有的人來說是，但對於渴望人情溫暖的人，
恐怕不是。

我們有個學長，從國中開始之後的所有考試（平時考、月考、聯考和在台大
電機的考試）從沒有拿過第二名。相對的，與這麼多一直走在坦途的人同行
，曾經走過碎石路的人，腳底有過的痛，就很難被了解。

我也很想在台大電機系新穎的大樓裡，結識新的朋友，但總是斷羽而歸。上
完課後，大家就匆忙地各奔前程，偶而在擁擠的走道或樓梯遇到了一同修課
的同學，想打聲招呼，卻不知從何打起。

剛來台北的那一段日子，能陪伴我的，只有落寞這兩個字，感傷的往事趁虛
從心底溜了上來，在我的腦海裡，結了一個個的惡夢。

有的深夜，我會突然驚醒，夢見大四時離開世間的四哥。有時候，我會夢見
自己的研究一踏糊塗，被指導老師狠狠地修理。有時候，夢境好一點，出現
的是西灣讓我懷念的家族。

那時候，我真的睡得不太好，因為壓力很大，而壓力的來源不是指導老師，
而是同住一起的學長。他的能力強，論文讀的快，除了研究外大概沒有第二
個興趣，
因為老師很喜歡他，所以他負責帶我們做研究。

那時的我，卻處在一種不穩定的情緒下，坐在桌前，一篇論文看了好多次，
在字句裡徘徊，卻弄不懂它們在扯什麼？

有那麼一次，學長回家鄉去了，交代我報告一篇論文給指導老師聽，我也不
知道自己讀了些什麼，匆促地上台，台下同學一臉困惑地看著我，直到我下
台。

我的指導老師倒是很客氣，沒有責怪我，但是學長回台北之後，聽同學說起
我的狀況，便覺得要徹底地改造我。

我在自己的房間裡聽音樂，學長沒敲點聲響就推門進來了，他拿起我桌上的
每週計畫表（也沒有問我可不可以拿)，開始檢討我的生活。

他覺得我的休閒時間太多，不可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研究者，我說，每一個人
的個性不同，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樣能夠把所有的精力耗在研究上。

他的話語字字推理，我卻難以用語言表達他未曾經歷過的感受。我禮貌地回
應後，便久久不發一言，不想得罪一個既是室友又是上司的人。

他的好奇轉到我桌上的一本聖經，當家人在長庚醫院照顧四哥時，醫院很多
人會來禱告，也留了這麼一本聖經給我。我粗淺地接觸了一點信仰，卻一直
沒去翻讀，他問我讀過聖經沒有？

我搖了頭，他的話語便開始尖銳了起來，他說他讀過了新約，從第一個字讀
到最後一個字。他用那種純科學的推理，一層層地詰問我所曾聽過有關於聖
經上的事。他最後幫我做了結論，覺得教會不適合我，我應該是適合佛學的
。

這句話，真的把我激怒了，情緒之火從心底燒了上來。我只是論文沒報告好
而已吧！頂多不要畢業，為什麼我那麼多屬於個人的事，都要被檢討呢？難
不成將來我結婚、生子，都要報請核准嗎？為什麼我不能發展其他的興趣？
只因為眼前短暫的挫敗？

我嘶吼地請他出去，以維持我最後的尊嚴。轟隆一聲，我用力地把門關上，
徹底的鎖住，我回到床上，裹在棉被裡，遲來的淚水不禁沾溼了被單。

這淚水裡包含了太多記憶的痕跡，不曾走過陰影世界的人，確實很難懂得那
種百轉千回，說不盡的無聲悲淒。哥哥住在醫院的時候，有一些陌生人的禱
告與關心，陪我們走過受苦的日子，我們最後也相信，四哥是到天上去了。

那一場爭辨，像利刃狠狠地割我剛剛結起的脆弱信仰，像一把鹽無情地撒向
正在復原的傷口。我承認自己唸論文的能力比別人差，已經有點自卑了，那
樣否定的話，更摧毀我的自信心。

在棉被裡，我擦乾了眼淚，告訴自己，即使我的能力再差，我也很需要別人
的尊重。我後來也知道，這個博士班的學長，並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只
是熱心地希望別人更好。

在人生的路途上，我遇過很多人，總是認為只要是為別人好，便可以合理化
所有的行為，不管是父母對小孩，情人之間，甚至是朋友之間。然而，他們
卻不知道那種好，如果沒有包含了對人性真正的尊重與了解，傷害反而更大
。

這次的爭執也撕裂了兩人間的感情。在台北，我身心脆弱又落寞。

三

我後來換了指導老師，清理了與學長間工作上的關係。但是當初租房子是訂
一年的契約，我家的經濟情況又不是很好，我不可能毀約換到別的地方住。

我怕回去租的房子，怕走進那種爭辯裡，而研一時我們計算機組又沒有研究
室可以待，我只好把自己晾在台北街頭。台北的街頭像是一個迷宮，我在裡
頭晃，既找不到出口，也記不得回去的路。

有的時候，我就蹲在書店裡耗一個晚上，直到腳酸得受不了。有時候，我會
一直在街上走，但也不知道要走去哪裡。初秋的細雨來了，我趕緊坐上公車
。

雨忽然大了起來，從車窗的水幕中望出去，茫茫的台北街頭，像極了我的心
情。剎那，閃電在天空亮起，一陣雷聲震撼了我的耳鼓，我開始覺得好恐懼
。

車子走過了山的窟窿到另一個地方，雨訝異地停了。漸漸地，窗外雨收，我
也跟著下了車，站牌上還淌著水珠，我還是不知道下一個公車要坐哪一路。

知道嗎？當一個人討厭另一個人的時候，卻是反覆地把對方影子邀請到自己
的心底，讓可以遠離傷害的毒液，繼續留下來腐蝕正在復原的心原。

我在車上，默默地罵學長，其實每罵一回，他的話就到我腦海裡，因此不平
安的感覺就一直陰魂不散地跟著我。

我像是一只被放進天空的風箏，不斷地在寂寥的天空與線傳來的力量纏鬥，
卻不知道線的另一頭，已被綁在石柱上，而綁的人人早已遠走高飛，甚至已
忘記我在乎的事。

我不斷地思索那些爭辯的話，想要辯駁，卻沒有贏得任何一場對峙，因為對
手早已經走了，而我卻將自己帶進一個理性的迷宮裡。

我走過了清真寺、聖家堂、懷恩堂，有時會進去，想跟人家討論，不斷地問
問題。通常問的都沒有答案，我的心就更亂。

我所有課的成績都一踏糊塗，還好我新的指導老師，用一種很自由和放任的
態度對待我，所以我在研究上沒有太多的掛慮。

到了杜鵑花開的時候，舉目所見盡是雪白的、豔紅的、粉紅的、細緻的花在
迎風搖曳，我在校園裡徘徊流連，卻沒有心情欣賞。

困在迷宮裡的我，只是想找到往迷宮出口的指標。

四

我從杜鵑花城晃到了台北街頭，從台北街頭又走回杜鵑花城。

走到杜鵑花一片片地謝了，走到了一個偶而洋溢著歌聲，偶而是歡笑聲的教
室。每天中午，某個社團的成員都在那裡用餐，散發著一種溫馨的氣氛。

他們很多人也在耕莘文教院參與山地服務團，每當夏天來的時候，他們都會
到山上去教山地的孩子功課。這一天，歌聲特別悅耳，我溜進教室後頭，在
教室裡跟著他們哼，漸漸地聊了起來。

我感受到了很久未曾遇見的親切感，訝異地發現台大還是有很多溫暖的人，
只是我一直將自己關在自己造的籠裡。只是因為初遇的不愉快經驗，我便拒
絕了這個學校，拒絕再遇見更多的人。

每年的春、寒、暑假，社團都會辦春令營、冬令營和夏令營。

通常是六、七個人一個小組，每一個小組像一個小家庭一樣，一起用餐，一
起分享生活上的點點滴滴。有的時候，會一起讀一篇心靈故事，分享被觸動
的經驗。

有的時候，大家會集合到一個教室去，台上有人上台袒露內心真實的感受。
我記得那次的春令營，一個學弟上台講了他父親外遇、家庭分離的過程，和
他身上所經歷過的痛苦。台下，很多人的眼淚滾了下來。

後來在小組分享裡，夥伴們受到了鼓勵，也都紛紛將自己的心事袒露了出來
。

在一種沒有被批判，沒有被指責，沒有被指導的氣氛裡，我經驗了在西灣曾
擁有過分享的感受，只是這次更深。

我喜歡這種感性的分享，我像是河流上的一片蓮花，在煙滅前，終於飄進了
一個蓮池裡，遇見了自己的同伴。

過往的痛苦掙扎，在分享裡，也化為一種深遂的幸福。

在那個社團的生活，是我一個愉快的經驗。後來我卻因為遇到了一個學弟，
個性像極了那個博士班學長，所以我選擇離開了這個社團。畢竟受過傷的人
，對類似的人或話語都是很敏感的，中間的過程就一言難盡了。

可是，我對於台大的信心，卻在這些分享後，漸漸地生根。

在台大唸書的第二年，我也開始不那麼討厭台大，打開自己的心窗，認識一
些同學。尤其是研二時，我都會跟所有計算機組的同學，一起吃中飯。

當一群人長久相處時，自然會有感情。

我認識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他是一個越南人，從小來台灣，所以國語講得很
標準。當初我的個性羞澀，然而每次我講笑話時，他總是會開懷大笑，讓我
的自信一點一點增加。

許多年後，我才察覺，他也是在幫助我，只是他用的不是尖銳的話語，而是
默默的行動。

我也認識了一個同學，他會很熱心地辦活動，我也積極地參加。記得有一次
，我們一起邀請了一群護士，到福隆海水浴場宿營，那個下午，我們的腳走
進軟軟的沙灘，一起玩水嬉戲。

用餐的時間到了，我們打開辛苦扛來的烤肉用具準備烤肉，然而常常在唸書
的我們，對於這種家常的事反而有點笨拙，因此火總是生不起來，最後大家
受不了了，只好放棄，到附近一家商店買東西吃。

大家一面吃東西，一面聊天，結論是後悔帶了那麼多大包小包的東西來福隆
，其實錢才是最實用的。

我們在撒滿了月光的海邊圍成一個圈圈，分享鬼故事和笑話。

我們其實搭了帳篷，但是因為技術不好，實在不太舒適，所以沒有人願意睡
。大伙都爬到了旁邊一棟房子的屋頂上，睡在木板上，木板的下方是層層排
列的瓦片，像是大魚的鱗片。

我想起了自己在西灣的四年，是在海邊的宿舍裡度過一夜夜的美夢，感覺遂
更親近了一些。

那一夜，我躺在木板上，將過往的美麗回憶一一嵌進夜空，所有懷念的人都
在歲月的洗滌下，以一種溫柔的姿態回到我眼前，陪我度過一個好夢。

在打開心窗後，我也發現台大的世界，有很多我未曾開採的地方。

像是那年暑假，有一個很有名的教授來台大開短期課程，我去聽他的課，他
出了一個問題，我把它解了，他當眾誇獎我，讓我久違的研究信心又來了。

在台大，不管是生活或研究，我經驗到了一種放任與自由的態度。我也領悟
到，生活中自己想要的，不能再靠別人給予，而是要自己去安排，去爭取。
自己討厭的人、事、物，也沒有別人可以幫你過濾，自己要小心避開。

畢業後，我沒有當兵，直接到電信局工作，我發現那種被人放任後自發的人
，屆時散發的研究能量是很強的。當旁人都閒閒沒事時，我自己卻開始會利
用晚上時間讀論文，寫論文，而投稿被接受了。

我後來到了清華大學念博士班，也很快地拿到了博士。那時候，當初在台大
的博士班學長還沒拿到學位呢！

五

有一段時間，我的精力全都放在研究工作上，因為從中得到了很多的樂趣，
而閱讀論文的能力也越來越快，其實每一種能力都是可以磨練的。

相對地，我也遠離了一些社會服務的工作，直到有一年到加拿大的實驗室工
作回來後，回想到自己走過的往事，才又參與了許多的社會工作。

在這些工作裡，我到了社會的一些黑暗角落，服務了一些人，重新經驗當初
台大社團中，那些到山地服務的人們，所曾享受過的滿足感。

重新感受當我們在長庚醫院受苦時，那些來為我們禱告的人們所想傳播的福
音，重新讀聖經，才發現，裡頭隱藏的真理，不是在理性的爭辯裡，而是在
生命的真實體驗裡。

在真實付出的時候，才會點燃心中的火花，看見迷宮裡其實有指標指向出口
的，那是前人走過留下的腳印。

有的腳印，是當初史懷哲醫師走過非洲黑暗大陸時留下的；有的腳印是德雷
沙修女走過印度的貧民窟時留下的。最重要的腳印，則是創造天地的上主留
下的，記載在聖經的故事裡。

沿著這些腳印走，會看見迷宮的出口，不在遙遠的地方或很久了以後，而是
在自己的腳印貼上造物者慈愛的腳印時，內心的平安喜樂上。

[ellenmiia]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很能貼近我的心和生命歷程，我深信也有許多人
在很認真的尋找著自己的生命，從感性到理性的過程，並不是一種二
分對立的關係，也從來不是一種分野，而是一個過程。

生命是一個過程，你從來都不是和誰競爭，和誰賽跑，你無法只為了
別人的期待與標準而活，因為，你永遠都在自己的跑道上。

謝謝你